周国平:这些模特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
王小慧:我在德国拍摄的所有人体模特,不管是在电影中还是在摄影作品中,都是自愿的、免费的,其中有专业模特,有业余模特,也有戏剧或者影视的演员,还有很普通的人。唯一的一个中国人也是我唯一付过费用的模特儿。
在我拍的电影《破碎的月亮》中,有一个片断是酒吧的一场戏,那场戏要用很多裸体的群众演员,当时时间不够,来不及去找,剧组里不忙的人,包括灯光师、制片主任、场记甚至剧照摄影师等,他们都主动为我做群众演员,大大方方脱光了衣服。对他们来说,无所谓美丑或者尊卑,他们是非常平等的,他们都以同样的心态非常坦然地相互面对。而且,当然也都是自愿的,不是我用钱买的。
我觉得东西方对人体的观念差异非常大,对性的观念相差也很大,这当然是文化的产物,是多少年来慢慢积累而形成的。这些人的身体并非完美,而他们没有因此觉得羞愧。我跟他们说,我要拍的并不是想表现人体这个层面的东西,我只是用人体作为一种媒介来表达一些内涵,一些理性的或者观念性的东西。例如除了这个“阴与阳”系列外,还有“人际关系”系列,“洗去血迹”系列,“自我解脱”系列等等。
周国平:东西方看人体的眼光的确很不一样。在西方,从古希腊开始,裸体就是正大光明的,斯巴达的男人必须裸体在运动场竞技,女人必须裸体参加集体舞蹈和游行,这样来激励他们注意保持健美的体型。古希腊的雕塑,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男人和女人的裸体是最基本的题材。对于西方人来说,人体是和生命、美、神话联系在一起的。中国不同,我们的古人也画裸体,但基本上是出现在春宫画里面,人体是单一地和性联系在一起的。所以鲁迅说,中国人看见短袖就想到胳膊、乳房、生殖器,想象力唯有在这方面能够跃进。
王小慧:对,东西方对人体有很不同的态度。在中国,人体好像总是要遮遮掩掩,而在欧洲,大家都以一种非常自然的态度去对待人体, 不少人崇尚一种所谓“天体文化”(FKK)。比如在我居住的城市慕尼黑,这个巴伐利亚的州府,巴伐利亚在德国是被认为比较保守的地区,居然在市中心的英国公园,每年夏天都会有很多人在天气好的时候脱光衣服,一丝不挂地晒太阳。在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美有丑,有胖有瘦,他们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体型不够标准不够漂亮而感到难为情,他们会觉得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反而我这个中国的留学生,在刚去德国的那几年,甚至会舍近求远,夏天天气好的时候不穿过英国公园,而绕路走外面嘈杂的大马路回家,因为我会觉得走过这些人群很不好意思。
周国平:你中我们传统文化的毒太深啦。我在慕尼黑的时候,就经常去英国公园的草地上看这些裸晒的人,有时还拍一些镜头。不过,我看到的情形是,年轻女孩全裸的很少,全裸的基本是男人和中年以上的女人。我觉得裸体是自然的、正常的,而健康的裸体是美好的。
王小慧:从西方艺术发展史来看,好像天经地义女人体是绘画或雕塑很重要的表现对象,甚至用到宗教绘画里面,但大部分是男性艺术家的作品。后来摄影发明以后,也有过很多女人体的摄影,也多半是由男性摄影家来拍的。
我的一个朋友,她是一位著名的女摄影家,叫赫尔林德?科尔伯(Herlinde Koelbl),她在二十年前拍摄的一本男人体的画册引起了很大反响和争论,当时很多人觉得这不符合社会道德标准,似乎觉得男人拍女人是无可非议的,而女人拍男人就有不正常的情结在里面,至少这个女人是非常大胆,非常前卫,非常有革命性的,虽然后来这样的事情就显得不那么夸张了。
周国平:这很没有道理,要说情欲的成分,男人拍女人是更容易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