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要为一个有陈丹青、丁方、朝戈、高氏兄弟、谭平、孟禄丁、张大力、武明中、刘永刚、钟飙和陈文令等12位艺术家参加的展览命名的时候,我一时竟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语。这些艺术家有什么共同点吗?有,他们都是中国当代艺术界功成名就甚至是享誉世界的人物,而且都是公认的严肃艺术家。但是,除了这些,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之间艺术观念、风格、形式和语言等方面的类似之处了。所谓形式,所谓风格,所谓流派,如今都变成了古老而过时的概念,我不能用某种风格来概括这个展览,我甚至不能用一种形式来描述画展中任何一个艺术家的创作,我更不能用某种潮流来总括中国当代艺术。中国当代艺术已经进入到一个现象纷繁、概念贫乏的时代。
“状态”,是的,我想到了“状态”这个词。陈丹青曾经说过,“后现代主义是一片生态”。那是他在美国的长期生活中对后现代主义文化的切身感悟,用“生态”这个词涵盖异彩纷呈、千变万化的后现代主义真是再恰当不过了。问题是,中国当代艺术算得上后现代主义吗?我们知道,中国社会正处在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过渡阶段,就整体而言,无论是物质生活还是精神层面,我们都与西方社会有着巨大的差异。但是,我们又分明感到后现代主义在我们身边肆意流淌。毫无疑问,以现代交通和信息技术为基础的全球经济一体化浪潮已经将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上所有国家和所有民族推向了一种全新的同质化文明(homogenizational civilization)。不管是作为主动的弄潮儿,还是作为被动的响应者,中国艺术已经被强大的后现代主义洪流所裹挟,它正与西方和世界艺术一道,一路高歌,共同奔向不可知的未来。
“非常状态”,也就是英文的The Very Condition,是我最终为这个展览选定的标题。“非常”或very在这里都是形容词,它们有两重含义。一重是“真正的、真实的”;另一重是“特殊的、非正常的”。这个规模不大的展览是中国当代多元化艺术世界的一个切片,参展的艺术家都是中国当代艺术这台轰轰烈烈的大戏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展出的这些作品不仅是每个艺术家生命状态的呈现,也是当代中国人复杂精神状态的缩影。这样的状态是“真实的”,也是“非正常的”。
在陈丹青的“西藏组画”与“书籍静物系列”之间,人们看得见的是近20年岁月的流淌,是西藏与纽约、中国与美国之间千山万水的空间距离,但对于陈丹青而言,那是几个世纪乃至几千年的心路跋涉。当陈丹青这位曾经的现实主义人道主义者在纽约这个世界艺术大都会悄然描摹起那些古旧的中西绘画图册时,他实现了前往美国学习和生活的最终目的——获得了圆融无碍、无可无不可的后现代主义自由心态。当陈丹青宣称“在纽约居住的18年间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中国艺术家,现在当我回到中国发现自己是一位‘美国艺术家’”的时候,他获得的是世界公民的宽阔胸怀和眼界。陈丹青的观念转变是非同寻常的,他只有生活在今天才能完成这样精神之旅。
让-鲍德里亚尔告诉我们:“一切都在消失,一切都在记忆的后视镜中加速离去……对出人意料、昙花一现的东西保持持久的赞赏是困难的,而任何东西要想保持它们丰富的含义也是困难的。事物永远不可能比它们发生的时间留存得更长久……甚至‘上帝再临’的可能性也变得岌岌可危。”(Jean Baudrillard told us: “Everything disappears, everything speeds up in the rear-view mirror of the memory… It is difficult to keep admiration alive, the brilliant flash of surprise, difficult for objects to keep their full significance. Things never last much longer than the time of their happening… Even the contingency of the Eternal Return becomes precarious。”)的确,这是一个瞬息万变的世界,这是一个信仰崩塌的时代。但是,在中国当代艺术家中却有一位执著的信徒,他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不改初衷、始终如一地在用他的画笔为我们垒筑崇高而神圣的“信仰之城”。他就是丁方。丁方画风景也画人物,但他的风景与人物有着相同的品质,它们都是放射着灵光的神圣生命。正如灵魂是看不见的,丁方的绘画超越了视觉。当我面对丁方的作品时,那里的一切总是把我的视线折回到我的内心。当生命之舟在波涛汹涌的欲望之海上颠簸,看到丁方的绘画,我的心中就有了一个沉甸甸的可以稳定航船的锚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