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掌握的有限资料揣测,马先生所说的“两个睾丸左低右高”(亦即温氏所说的“左边的睾丸总要大一些”),作为“普遍情况”,主要出现在后期希腊古典艺术和泛希腊化时期的男性雕塑作品中。其中,代表作当推开此先河的波利克里托斯的《持矛者》(前450-440年),将之发扬光大的普拉克西特利斯的《赫尔墨斯与婴儿狄俄尼索斯》(前340年),以及使之登峰造极的、无名作者的《贝尔维德里的阿波罗》(前350年)。现在我们能看到的,这三件作品全是罗马复制品,在造型上的共同特点是以右胯提起、身体右倾,构成S形造型为特征,与此相应,形成了“两个睾丸左低右高”的景象。
依上考察,我们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古希腊艺术家并不是依据解剖学知识、忠实地再现“两个睾丸左低右高”的男性生理细节,而是根据男性雕像的不同姿态(尤其是两胯的相对形式)雕刻“两个睾丸”的相对位置。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大师米盖朗其罗,是被温克尔曼评论为最得古希腊雕塑艺术真传的后世雕塑家,他的《大卫》雕像的两个睾丸是“左低右高”,而其《垂死的奴隶》雕像的两个睾丸则是“左高右低”,原因就在于这两个雕像分别是以提右胯或提左胯为造型特征。
就艺术史发展而言,欣赏古典希腊雕塑,应当具有两个视角:其一,贡布利希指出,作为古代埃及艺术的学习者,希腊雕塑经历了从完整地再现形体(What)到生动的表现姿态(How)的革命性转换,因此,希腊雕塑再现的不是解剖学形体(细节),而是运动学姿态(生理细节服从整体姿式);其二,温克尔曼指出,希腊古典艺术的美,是优美的人性和伟大的神性的结合,是把“自然升华到理想的高度”的创作,据泥于细节的逼真性,不仅不是希腊古典艺术的特征,相反是要被努力超越的。
希腊古典艺术所本的奥林波斯神话,不是男性生殖崇拜文化;相反,据古希腊诗人赫希俄德的《神谱》所述,天地间第一个男性、天神乌兰诺斯的阴茎,被他的儿子之一、宙斯之父克洛诺斯用燧石镰刀割掉,抛掷到大海中,在浪花上诞生了爱和美之神维纳斯,才有了未来的人类。因此,希腊雕塑家出于完整性原则,虽然不忽略这个“男性睾丸”细节,但是并不张扬它,而是在不失雕像整体效果的前提下,尽可能降低它的表现力和关注度。这可以说是天神乌兰诺斯的“镰刀之伤”的艺术无意识。这也许是历来艺术史大师们几乎不述及这个“睾丸细节”的原因吧。
马未都先生对于希腊雕塑的“睾丸细节”的震惊感,应当是本于他的鉴宝慧眼专注于细节的敏锐。虽然从艺术史来看,马先生这一发现并非恰当其分,但是,他由此延伸到我们常人(“非医学生理人士”)多忽视的一个生理细节,指出“夫妻结婚几十年,妻子也未必观察到这一点”,是一个颇有意味的提示。这个提示,直接的意义是让我们更细心于贴近的观察和关注,“近取诸身”,丰富我们日常生活的情趣和相互关爱――这一点在当今的汲汲于向外贪求的时风下,特别具有警策意义。(载《中华读书报》“家园版”,2011-02-23)
【编辑:马海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