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梭罗在他的《瓦尔登湖》这本书中,在谈“最高法则”的篇章里有这样一段话“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庙宇的建造者,那个庙宇称之为他的身体,是为他崇拜的神而建造,纯粹是以他自己的风格来建造的”。看杨光的画,我感到他正用粗黑简洁、硬直冷峻的线条,正用忧愤和悲怆的情感,在搭建这个时代他内心荒凉的庙宇圣殿。
杨光与我是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的同班同学,他不善言辞,略带腼腆的一面和他的刚毅、硬朗的外表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大学时他常在我们的相互起哄下,背诵当时日本电影《追捕》里的大段著名台词,低沉的嗓音发出苍峻的声音,令我们竞相模仿他,他也只是宽厚的一笑。他学习优秀,在校时的习作常作为范画挂在教室的墙上供同学们学习揣摩。诸多作品被学校留存,令当时的我十分艳羡。
毕业后各天南地北,相互在彼此的视线里消失了很多年,后来在北京的一次同学聚会上相见,一番捶胸顿足的亲热后,才知道他来北京已很多年,言语之间让我感到,岁月给了他很多,在沉稳和寡言的背后,我觉察到他的一丝忧伤。后来去他的工作室叙旧,他慢慢的跟我聊了很多,毕业二十余年后的命运坎坷,情感的变化让他感到彷徨和苦闷,但还是绘画挽救了他,终究,他还是舍不下他为艺术的人生。他常不分昼夜的画着,那种疯狂和执着如同他笔下的树疯狂而执着的生长着。他跟我聊对人类社会和战争的看法,聊他喜欢和崇拜的中外艺术大师,聊西方的宗教和东方的禅宗,聊他在艺术追求过程中内心的困惑和灵魂的挣扎。在聊天的过程中我渐渐清晰了许多年后他成长的生命轨迹,也在心里由衷的祝福和敬佩。我知道他几乎就是一个艺术的殉道者,有着自己强烈的信念,他用内心体悟着生命,用生命验证着灵魂。
他用冷静的笔捕捉着这个世界的躁动与不安,发出他愤怒的批判,这种呐喊经过他的自觉和融通已变成了他内敛的画面。他充分意识到作为一个当代画家,必须从历史、传统、东方、西方那里吸收大量的营养,而去完成他自我追求的艺术境界。他从这万千的自然里,截取了“树”这个语言符号,以此作为他表现的画面主体,他淬取了树的姿态、树的精神,来表达对纯真、美好的呼唤,对生命自由的向往。“树”成为他绘画生命的图腾。
他跟我说,家乡的山水给了他深刻的记忆,儿时在大山里的摸爬滚打,在树林中的上窜下跳,给了他难以忘怀的美妙感受,这种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愈发的清晰,愈发挥之不去。那山里的草木,滋养了他的性灵,滋养了他的艺术,偶尔在他画里出现的童年游戏形象,给画面增添了一份莫名的惆怅,对纯真时光的怀念又勾起了我们的怀想,那游戏着的儿童,也仿佛有着成人的忧伤。
他远离当下各种时髦的流行画风,直观自己内心世界真实情感的流露,摒弃了光影、摒弃了色彩、摒弃了空间关系,从写意的理念出发,在现实的十方世界的景象里,以黑白两色基调为主,创造了一个带有诗人般忧郁气质的自我的大千世界。他笔下的树没有季节感,没有时间感,孤独的站立着,没有方向、没有归属。树干硬直曲折、枯涩直白,枝杈犹如繁杂心绪般错落交织,在画面黑白交错的张力和对抗中,毫无生命迹象的树,表现出对生命的极度渴望。对自然的再认识,对生命的深感知,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回归,杨光做着生活的减法、艺术的减法和生命的减法,正参悟着老子:“为学日增,为道日损”的真谛。
万物在自我生长的漫长过程中,在对阳光的需求与渴望中,形成了各自独具魅力的生命姿态。杨光的作品又何尝不是他当下自我怒放的生命姿态。
【编辑:汤志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