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辈】杨导宏
刘海粟“人体模特”第一班
在儿子杨福音的记忆里,父亲晚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在“文化大革命”时,父亲曾负责布置革命纪念地船山学社,有次从船山学社回来,看到家中墙上贴的毛主席语录,父亲大吃一惊问杨福音:“怎么家里贴的语录跟船山学社贴的一样?”然后说:“赶紧取下来换别的,要不人家看到了还以为我从船山学社拿回来的。”
时至今日,关于父亲,杨福音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文革”期间,父亲命令他将家中所有家传的古画、同学录、甚至照片全部烧掉。“火柴一划,那像小山一样的大堆什物,倾刻化作青灰向院墙回周飘过去。其中有一本是他们17期毕业时的同学录,精装大16开,封面为纸本浅咖啡色。内文有校董事长蔡元培的肖像,有校歌。记得还有校长刘海粟的像片及作品。”回忆当年的情景时,杨福音仍然不胜唏嘘,他偷偷将封面的一角从火堆里剪下,保存了下来,而姐姐则将父亲毕业后第一年首次开个展的宣传册子夹在《毛主席语录》中才免遭抄走的命运。这两样东西成为父亲年轻时的唯一印记。
泛黄的个展目录和同学录的碎片如今被小心翼翼地夹在杨福音家的相册中,纸张老旧到仿佛一碰就碎。在某一个春意盎然的中午,看着这两样残破的“老古董”,杨福音打开了话匣子。“你们知道刘海粟在课堂上引入人体模特这件事吗?”杨福音第一句话便让在场的人摸不着头脑:这几乎是上世纪30年代中国艺术史上最具争议和传奇性的事件,谁人不知?“刘海粟第一次让模特走进教室,就在我父亲班上。”杨福音淡淡地说。或许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杨福音说起央视探索发现频道曾经播过一个纪录片,其中一张照片上,上海美专第17期的学生拥着3位教师刘抗、王远勃、张弦,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人群的正中有一位侧身站立的全身赤裸的女模特儿。画面上出现一组学生名单,第一位标明“1,杨导宏。”―――“杨导宏正是我的父亲。”杨福音说。
“那时,校长刘海粟带我爸爸这班同学在杭州西湖写生,学生们身披风衣撑洋伞,旁边有印度西崽忙着在竖起的画架上挤颜色。”杨福音说这套照片在解放前流传颇广,那时的上海美专学生,特别是西洋画系的学生都是很洋气,很有法国味道的。但可惜,这套照片也在父亲的“胆小怕事”之下被烧掉。“爸爸说他天天跟在刘海粟后面,他在哪里画,爸爸便坐在旁边画。刊登在同学录上的作品西湖风景便是在刘海粟旁边画的。”教过杨导宏的不仅有刘海粟,还有大名鼎鼎的潘玉良。有一次杨福音看到介绍潘玉良的书,提到她曾经教过上海美专,便问父亲有无印象。而杨导宏回忆说,她当时还叫张玉良,教了他们一个月就走了。“张老师一进教室,教室里就喷香的。”杨福音至今还记得父亲这个颇为有趣的印象。
随后的战乱、逃难,让杨导宏再没有专心画画。在解放后,他也画过几张油画素描,也画过歌颂劳动模范的连环画,就此搁笔。“我爸爸生性胆小怕事,于名利那是真的淡泊,这就决定了他一世的命运平淡,也算平安。”杨福音这样形容父亲,他甚至没有看过父亲意气风发的样子,只有在父亲拉京胡哼梅兰芳的时候,思绪也容易回到过去。他说那时一到礼拜六的晚上,男女同学打扮起来,西装革履旗袍高跟鞋,手挽手从南京路这头走到那头,又走回来。南京路两边大商店的门面是落地大玻璃,大家来回走过是要从玻璃里看看自己得意的样子。
1990年,杨导宏病逝,杨福音写下这样的挽联以记他的一生:白昼过流星,无光而逝;长夜行天马,早露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