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现在就是请专家对王林旭先生的作品、对他的创作、刚才的发言,做自己的一些,发表自己的高见。
我想因为岛子先生专门写了专文的,在这个画册里面,我也是想请岛子先生先做发言,给大家做一个发言,好不好?
岛子:好,我先简要说两句。去年的11月17日,已经在北京画院举办一个王林旭先生的“超象”水墨艺术展览,开了一个研讨会。那次研讨刚才短片里边也出现了,主要是画家们,包括我们的美协主席刘大为先生,北京画院院长王明明先生等名家,由央美的中国画院院长唐勇力先生主持,批评家有徐恩存老师过来。
今天这个展我觉得可能会被那些竹子给冲淡了,“超象”,主要的作品是在这个画册里边。我想咱们的研讨,就画册的这些作品来谈。
说到竹子,林旭先生是一个“竹王”,他的竹子都是作为国礼级送外宾、嘉宾的。所以,那天贾庆林主席来看画展的时候,我提议以后给外宾、总统送礼物,就送“超象”水墨一类的作品,送代表中国水墨水平的这种当代作品,咱不要送什么“梅兰竹菊”这一类的,是吧?那天的研讨,包括后来贾主席来看呢,效果都很好。贾主席很有耐心,有自己的审美判断,一个国家领导人有兴趣看这种无形象、无主题的艺术展览,并且问得也很到位,从头到尾,用了四十多分钟,实在难得。
我想主要谈一谈林旭先生的绘画特性,为什么说我在那个研讨会上说,他的水墨已经形成一个可能性的范式,倒不是说已经是一个石破天惊的范式。那个片子上,刘大为先生称林旭先生为“大师”。我想,可能称“大师”还为时过早,林旭先生也不会接受这个。
我在文章中谈到过王旭林的“超象”水墨艺术特征,概括大者而言,其一为墨法的自由创造;其二则是为水墨自律注入、并加重光的因素,有机地充实了彩墨的色彩理念。此二者的统一,使之继林风眠、刘国松等诸家变法之后,进一步在“超象”意义上解决光、色、墨的分离与冲突,他因此而深化了水墨的光色化与光色的水墨化。“超象”的综合性实验,显现在泼洒、拓贴、折叠、转印、透印诸法并用,因此而拓展了传统的皴法,经过放大、转化皴法等诸多笔法元素,使之获得了现代绘画的肌理感、抽象性以至相互引发,绪了万端。而在秉承传统墨法包括没骨法、泼彩法基础上,他敢于大刀阔斧地革新,大量使用金粉、银粉、白粉、锈蚀,依此丰富了水墨的造型、色彩和光感,在水墨美感层次上,融合了富贵与野逸、雄浑与优美的二元分立。由此而言,王林旭的水墨形而上理念不是把宇宙、自然归于实在的物质粒子和绝对空间,也不是归于抽象的概念,而是把宇宙和自然看成具有生命的整体。“超象”的实质是以气韵造型,以致无形,因为它始终附着的元气乃是宇宙生命的本原。
我现在把文章中的分析稍加展开来谈。在技法上,比如撕纸、拓印、拼贴、转印,都使画面结构出现一种新的气象。但他主要是墨法的这种变化,因为他也是很少用笔,基本上是泼墨,拼贴也比较少,折叠比较多一些,还有转印,比如说在玻璃上涂上颜色,各种精心经营的颜色,把它转印,当然还有一些皴法,这些皴法的发明,也不是用笔皴擦的,是通过折叠的方式,加之层层积墨,获得了丰富的肌理感、抽象意味,以至于可以相互引发画面上的不同色彩。
还有就是材料。他是一个非常有心的人。因为他出访的机会比较多,在国外收集比如说火山岩,南美洲土族祭祀用的红色矿物颜料等等。还有那些工业黑灰,卫星发射留下的灰烬。所以,看他的画面,那种黑很沉稳,松烟的焦墨出不来那种,我因为近年做实验水墨创作,开始关注画材问题。你再用枯笔干墨去反复“焦”,也“焦”不出那种感觉来。墨分五色,仅仅是色彩学的传统墨色比喻。那么,经过这新材料的发现、运用,所出现的色彩就远不止五色,无疑新材料增强了肌理感,光感、气韵感,使得我们看到了厚重,凝重,有一种西画光色交汇的强烈效果。通过这些材料的运用,在水墨的水气渗化里面多了一种层次,这种层次就是加大光的层次,使得气韵更生动。实质上还是以气韵造型,这是中国绘画的气本体,山气、水气、雾气、云气、岚气的形而上意味。光这个东西在传统水墨里边很不太好解决的。在林旭这里,主要是藉由金银粉、白粉、锈蚀以及原生态的颜色材料加入,使之有一种光感。这些光感包括天光、水光、山光、灵光,构成了画面的“新天新地”,以致深化了水墨的光色化和光色的水墨化,这样一种实验性的融合。我这里稍微具体解释了文章中所分析的他的风格特性。
我们老说“中西融合”,其实中西融合,对每个实践者都有差异,也都力求生成第三种形态,在王林旭先生这里,就是他所实践的这个“超象”。中西“融合”是一个问题,我们已经把它当成顺口溜了,能不能超出这个所谓融合技法、风格、符号之外、在创造论意义生成新形态。这种形态是文化意义上的深度,精神性的高度。
这是我对于超象水墨的基本理解。因为跟林旭先生交往比较久,看得也比较多,看到的长处可能多了一些,今天也请各位批评。
最后,我想指出超象水墨需要深化的方面,有如下几点供商榷,其一,有些画面还可以再厚重一些。比如说重墨层次,适当用一些重墨,雄浑感,其实他的主要风格我认为还是一种带有悲悯的、神秘的雄浑之美,他不是超逸、飘逸的、优美的这样一种美学风格。
其二,是水法和空白的运用。特别是渗化,比如周边渗化,我觉得有时可以把它切掉,切掉之后可能更有一种意味。画面中间有些虚的地方可以再空灵些,可以留白,现在基本上是满的,中间可以不用色彩,留白,可能空间感、雄浑的风神就更丰富。
另外,既然是“超象”,是不是不用标题好?关联到时空、有季节、地理指向的标题是否有必要?冬雪春花,名山大川用多了就会在能指上雷同。如果就像抽象艺术的No.1、No.3这样排,可能更有一种当代感,是吧?你像《西山初雪》,它还是有那种文人趣味在里边,我觉得可以更彻底,就是不要管它,让读者读解,因为这个“象”已经有了,当图像已经超出了词语的所指,这些题一加呢,反而就有语义的限定性。是吧?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高岭:好,岛子先生是因为做了认真的准备,写过专门的文章,而且应该说是这几天,我邀请他以后,他又认真地思考。所以说,这一次呢,因为都是提出来了一些,在全面介绍了王林旭先生的艺术特点的基础上呢,也提出了一些应该说中肯的意见,这个我觉得是非常好的,就是说因为王林旭先生开会,这次就是想听听大家以后有些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这一块也是很重要的。因为艺术,大家都是行家,也都是同行,也都是朋友,就是说提的意见,我觉得正好也是吻合你的努力,也非常好。我想岛子先生开了一个很好的头,他对王林旭先生的作品理解得也是非常透彻。
接下来我想请王宏建先生谈谈您看画的感受。
王宏建:我谈一点感受吧。岛子对林旭先生是有专门的研究的,我看了他的文章,很有启发。林旭先生的画我不是第一次看,11月份我去北京画院就看过了。当时没参加研讨会,这次看了介绍,才有了进一步了解。当时的感受,觉得不像是中国画,更像油画,色彩十分厚重。今天我又仔细看了,画作裱在木板上,就好像油画绷在画框上的感觉。
“超象”这个概念是岛子、林旭先生提出来的,我觉得是很值得思考、很值得研究的一个课题。我们过去常常说“具象”、“表现”、“抽象”,前一段又提出“意象”,这次叫“超象”。“超象”,朱光潜先生的《诗论》里面专门引用了司空图《诗品》里面的“超以象外,得其寰中”,他很重视这个境界,那里谈的是诗。“超象”境界在绘画里面呢,确实是一个新的课题。我们以前谈抽象绘画,主要是指西方现代艺术以来,包括康定斯基、米罗、蒙德里安等人不同方向的探索,后来有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各方面主张都有:有的强调表现情感,有的强调表现形式,像蒙德里安的抽象就是很冷的、很理性的,他追求一种视觉上的均衡感,经过实验,使几个色块达到视觉上的均衡。抽象表现主义理论家有格林伯格,他将形式简化到单纯的媒介。国内呢,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不少艺术家也在探索抽象艺术。但是我感觉在理论界更加重视一些,对这个课题的研究也还没有结果。看了林旭先生的画,听了他的艺术主张,我觉得他完全可以在实践和理论两方面把这一课题再深化。国内对抽象艺术,一般地来说,不管南方、北方,整个画界的认识还不是很深。多年以来,我倒很关注这个课题,这个抽象艺术的问题,我女儿是美院油画系毕业的,她从写实到具象,然后再到表现,最后进入抽象的领域。绘画的过程中是这样:首先是对自然、对星空、对春天的感受,感受之后,她并不画具体的眼睛看到的外物,而是把对这个外物的感受在画里边用色彩、线条,通过有节律的构图表现出来。
林旭先生呢,我觉得不仅仅是对自然现象的感受,有这方面,比如说你那几幅《沙尘暴》。沙尘暴,我们都经历过,在新疆,它每年春天比北京的沙尘暴严重多了,纯粹就是下土,整个昏天黑地的,灯光一点都看不见了,就是那种感觉,那种感受。用写实根本没法画,摄影也拍不好,他把这种感受、感觉真切地画出来了,不是画眼睛所看到的外物,而是看到外物以后心灵的那个感受。我觉得林旭先生画的不仅仅是感受,更有理性的思考。这体现在他的画里头,包括他的色彩、肌理、媒介材料、整个构图。那几幅大的画,我注意到你对崇高之美的追求。崇高之美和优雅之美是两个范畴,崇高必须有理性的介入,意韵、生命、道理,或者说中国哲学的“道”,“道”和“器”,最主要要上升到“道”的那个层次,对生命的本质,对价值意义的这些追求,即对宇宙、对自然、对生命、对一切的一种理性思考。
林旭先生的文章我初步看了一下,那是一种很高的美学追求,一种很深的理性思考。把这种追求和思考用绘画,用视觉形式、材料媒介表现出来,就不是一般的感性的、感情的形式符号。有感情,但更有理性的东西。所以林旭先生的“超象”艺术探讨与探索,是非常有价值的。
今天这个画展,我刚才看了介绍,知道林旭先生有三个阶段的探索。八十年代有一个阶段,然后博采众长,对世界、东西文化的思考;九十年代初和九十年代末到新世纪初这三个阶段。到了今天这个阶段呢,我觉得他就不是简单的探索了,而是自由,到了一个自由的境界,可以自由地表达理念,自由地运用材料、色彩、构图、笔触,还有光。光是西方绘画特有的东西,中国画好像不注重光,你能把光影和笔墨,把东西文化的精华整个地融合,到了一种收放自如的阶段。从这个阶段开始,今后可以像你说的感觉画得痛快。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只有绘画以外的、艺术以外的考虑,考虑的就是画,把你想的,把你感受的,通过绘画给表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境界,我很尊重这点。
因为我们很多的画家,或者是艺术家,有过多别的追求,或者说画卖多少钱,老考虑这个,净受市场的牵引,迎合世俗的趣味,这是一种考虑。还有很多人考虑怎么出名,画怎么怎么出名,这都是艺术以外的东西。如果是达到了林旭先生的这个“痛快”,就画自己的这个东西,已经完全超越了功利的考虑,在作画的时候,就是一个艺术家的一个很高的境界。孔子的境界最高是“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当然这就是自由,想怎么画怎么画,同时又不违背那个规律,规律是已经掌握到了,而又不违背他们,现在哲学叫规律,我们的古代老庄哲学叫“道”。佛教里也有哲学,叫“空”和“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异色,色不异空。”他的空我理解也有规律,有点“道”那个意思,但是不离开现象,现象世界。你把你的思想、你的感情通过这些色彩、笔触、光、材料,表现出来了,我理解这就是林旭先生所提出的叫“超象”吧。而对于这个“超象”,我是能够理解,能够接受,能够欣赏的。
这涉及一个问题,就是在未来,艺术是多元的。当然我对林旭先生这个主张很欣赏,就是说艺术或绘画不一定以一个面貌一花独放,有坚持传统笔墨的写意中国画,还有重彩的、工笔的中国画,都可以走自己的道路。油画里面,现在中国比较更让市场或大众接受的还是具象,写实的作品,写实主义的更多。但是,林旭先生的“超象”艺术,他的作品,为中国当代艺术开启了一扇门,无论是对今后的艺术走向,还是对理论家的思考,从这扇门走进去,或者再走开来,都能走出很宽的道。这涉及到中国当代艺术的问题,也涉及到中国画怎么样真正地向现代转型,怎么样和国际接轨。我想林旭先生的画在国际上可能是更容易被接受。德国好像对抽象艺术更能接受,更能欣赏。我女儿去年到德国画了几个月画,她的小作品都卖出去了,卖了五、六幅,买的人有律师、医生,他就看你的画,他能接受。有个杂志介绍说在德国市场上,抽象艺术好像更高级,更受青睐,这个抽象艺术,他们叫“Abstract Painting”,林旭先生的作品从画册上看叫“Hyper-Realism”,这是谁给“超象”起的英文名?
王林旭:一个美国加州大学的教授。
王宏建:哦,加州大学的。
王林旭:他叫凯文,他是迪斯尼的艺术总监。
王宏建:他说这个是“Hyper-Realism”,也好。这个问题涉及到中国哲学、中国文化,“大音稀声”、“大象无形”,确实无论从微观到宏观,都是无形的,都是超象的。从宏观来讲,我们人看到的现象世界,无论是自然、社会、对象也好,都是在一定距离里面看的。设想如果你在外空、在太空,遥远地看地球上的现象,或者在地球上看遥远的星空或者浮云,这个都没有形。人们习惯于按照自己的想像,看这个云像什么?像一匹马。如果看到浮云的时候,能联想到人生、想到哲理的,那可能是更高一个层次。从微观来讲,有好多东西,具象的东西,你看到的东西,假如你用显微镜再一看,这个东西也是无形的。有好多西方纯写实的油画,假如拿他某一部分来看,一个点放大到很大,那也是抽象绘画,除了色彩的排列组合,完全没有具象的形象。
从林旭先生的画展里,我感受到一个新的艺术探索的领域。如果说叫“超象”,或者叫“抽象”艺术,那么林旭先生的“超象”艺术或“抽象”艺术则不同于西方的抽象艺术。西方的追求有时候是单一的,目标是单一的,它缺乏文化的深厚,没有东方的、中国的文化、哲学,诗学、画学“浑然苍茫元素的介入”。“超象”,您用的这个词就是司空图《诗品》(<二十四诗品>)里提出来的。这就不同于西方的。关于这个学术命题,我们中国的学者、艺术家应该更好地思考、研究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