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博物馆化”的过去这种做法还常常被赞颂为对当下的大胆开放。可是当艺术家对艺术系统封闭空间之外的广大世界打开大门以后,某种盲目随之而生:对当代以及当下的盲目。全球媒体市场最缺乏的就是历史记忆,观众无法通过它来对比当下与过去,因而也无从分辨究竟什么是真正的新和真正的当代。媒体市场的产品种类不断被新的商品取代,让人根本不可能在今天手里有的东西和过去有的东西之间做比较。结果,所谓新和当下性的讨论完全在时尚层面进行。但什么是时髦的这个问题本身并非不言自明或不可辩驳的。说到大众传媒时代,我们的生活总体上由时尚规定,就此达成一致意见很容易,但如果要问目前这一刻究竟什么正处于时尚当中,大部分人都会突然哑口无言。有谁能确实断言任意特定时刻正在流行的是什么?比如,如果某个东西目前在柏林大行其道,我们可以很快指出,这一潮流在东京或洛杉矶早已过时。可是谁又能保证,同一个柏林风尚不会在下一刻突然登陆洛杉矶或东京呢?一旦涉及评估市场,我们实际上完全处于市场领袖以及所谓国际时尚专家意见的任意摆布之下。但这些意见是单个消费者无力验证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全球市场那么大,岂是某一个人能够参透的?因此,人们在媒体市场里得到的印象是,一方面每天面临新东西的狂轰滥炸,另一方面都不断看到同样的东西反复回归。我们听了无数遍的抱怨——艺术里不存在任何新东西和艺术总在追求新东西——其实来自同一个根源。只要媒体还是唯一的参照点,观众就得不到任何进行比较的背景,因而也无法有效区分新和旧,同一和差异。
实际上,只有美术馆为观察者提供了区分新与旧、过去与当前的机会。因为美术馆是历史记忆的储藏间,这里保存并展示那些已经过时、成为陈迹的图像和物品。从这方面讲,只有美术馆是进行系统性历史比较的场所,使我们能够亲见到底什么是真正不同的、新的和当代的。同样的道理也可用于媒体每日鼓吹的文化差异或文化身份言论。为了对这些言论提出批判性的挑战,我们也需要某种形式的比较框架。如果没有这种比较,任何有关差异和身份的说法都是毫无根据而且空洞无物的。的确,即使没有做得很直接,一座美术馆里每个重要的展览都为我们提供了这种比较,因为每个美术馆的展览都将自身写入了艺术系统内部记录的展览史。
当然,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对单个策展人或批评家追求的比较策略进行批判,但这种批判只有放到艺术记忆内部,参照之前已有的策展策略才能实行。换句话说,放弃、甚至取消美术馆的想法将关闭对今日媒体反复提出的创新和差异论做出批判性考量的所有可能性。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代策展项目表现出的甄选标准经常与大众媒体上盛行的标准有很大出入。此处的问题不在于策展人有什么和大众喜好完全不同的精英趣味,而是美术馆提供了一种拿当下与过去做比较的手段,从而得出和媒体暗含判断不同的结论。单个观众如果只依靠媒体获取信息,那么他不一定能做出这种比较。所以媒体最终会接受美术馆对何谓当代做出的诊断也毫不奇怪,因为它们自身是没有能力独立完成这一判断的。
因此,如今美术馆的目的不仅是收集过去,还包括通过新旧对比生产当下。此处的新并非仅指不同之物,更多是指在一个既定的历史语境下对所有图像基本审美平等的重新肯定。大众传媒不断对观众推出不同的,具有突破性和挑衅性、真正真实的艺术。与之相反,艺术系统保守了审美平等的承诺,借此动摇了上述媒体言论。美术馆最主要的功能就是提醒观众过去曾经存在的平等主义事业,让我们学会如何抵抗当代趣味的独裁统治。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