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心灵的印迹
“似者,得其形而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荆浩在《笔法记》中,对绘画的“似”与“真”做了本体意义的区分。“似”,指表象的相似,缺乏内在生命结构与本质之处,仅止于“有形无神”而已;而“真”,则包含了事物的内在生命气质、结构与气韵,所以,它充沛、丰满而又神气飞扬。后者,正是“超象”特有的本质之“真”,它是有形而上的意义,赋予事物以无始无终的超越性逻辑关系的形态,并在三维空间之外呈现其神奇魅力;所谓“超象”,是一种超越表象的本质意义的“象”,是事物的终极表达,它展示的是——终极的创造与心灵的印迹,是具有原创意义的艺术形式、结构与语言。
当代文化语境中的“超象”,不只是审美问题,作为心灵印迹的表现形式,它体现的是一种自由精神与无拘无束的想象力;在今天,“超象”已不再是古典艺术的自律,而是艺术自身价值的体现,是对传统审美定式的结构,因此,当代“超象”是艺术创造与当代精神的共同孕育与结果。
因此,我们重读“超象”,是以西方文化的危机和西方现代主义的危机为背景的,所以,“超象”的生命活力不仅来自其自身,还来自中西文化的交流与冲突,特别是在文化的多元格局中,观念的多样和媒材的多变,都使“超象”确立了更具现代特点的整体艺术特征。
我创作《超象》系列作品,力求在传统的“度物象而取其真”的理念中,提取并建构现代意义的共享价值与共享空间。实际上,“超象”是一个亲近我心灵的主题,在这里,我找到了个性化和自我实现的方式,并以自我的方式找到了自我。
在《超象》系列作品中,我大体以传统绘画材质为主,宣纸、矿物颜色、墨色、笔和毛刷,同时也混合了外来的水粉、水彩,以及金粉、银粉等颜色,加之拼贴等综合手法,使墨、色、水、纸等互相冲撞、融合、演绎、幻化,在无序的流淌中进行局部或整体的控制,并在这个过程中完成感觉性与情绪化的介入,在水、墨色的氤氲、冲撞中凝定出心灵的印迹,在随机性的泼洒、滴溅中表现出对无意识或潜意识的发现与开掘,让纸上的“超象”再不确定于非具象的形态固化中,体现出自我的作用,揭示出无法复制的精神图像和心灵印迹,揭示出梦幻、虚无的随机性背后的心灵丰富性,以及自我感觉的独特性。
可以肯定的是,在无意识的泼洒与滴溅中,包含了潜意识下的选择与控制,不同的色彩极其混融,水分的多少,氤氲与幻化,着色处与空白的布局分配,自然形态与人为的描绘,漫漶的流淌与拼贴的形状,乃至色彩的浓淡变化,均在没有具体形象的流淌中,变成一种状态,一种综合,它的含糊性使我们的视线随着无规则的色墨流淌向画外延伸;泼洒的色墨、滴溅的点、线、面虽没有蠕动,但它的节奏却充满了运动感。
这样的抽象形式意味与画面结构、节奏、韵律、力度,表现的正是期望中的“超象”图景,也是自我心灵的自然流淌。
这种不受约束,不受规范,充满自由与随意性的表现方式,核心是自我情绪的冲动与狂热,它冲破了传统绘画逸笔草草、一波三折的限制,把画面的向心、平衡特点及构图的完整系统,都向更广阔的空间扩散开去。画面更注意力度、强度、节奏、韵律与刚柔的对比表现,这种表现必然传达出画家自我的主观意识。
《超象》系列作品,最明显的特点是,摆脱了“形”的约束,它们在无形、无序中显示出独特的审美力量。
把大张的宣纸铺在地上,通过泼洒、滴溅,造成风起云涌、惊涛拍岸般的抽象状态,传达着某种潜意识,在密布的色彩流动、纵横交错、氤氲重叠中,那种没有制约的活力与随意挥洒的运动感、无限的空间波动,使之狂热而又抒情,这里蕴含着作品生命的关键所在;这是一种原创的心灵图像,呈现为一种特殊的质感,色墨和谐,动静统一,从容自然,情绪流动,力量内蓄,这是自然流露的,鲜明而又强烈的自我表现,也是独白式的自我表达。
我在作品中要表达的是,对客观世界的主观感受,但在创作过程中,由于无意识与潜意识的强大作用,不知不觉地超越了现实世界的客观性,关注和强调的仍是自我的主观感受,以及语言、材料的独特表现力。当然,我的《超象》作品,既不是传统艺术所能全然表现的,也不是现代艺术所能全然表现的,它是古典的“取意象外”理念与西方现代艺术的心灵碎片相合互融的结果,进而形成特定的审美空间。
在《超象》中,表现前提不是现实的片段与自然场景,而是从整体去把握并表现自然运动的生命节律的,其中的关键在于把对自然的感受积累起来,并归纳出它的内在构成关系和相关精神要素,用直觉的方式打开属于它们的潜意识领域。无疑,这是对其精神要素的肯定,为此,必然要对画面中的时间因素进行消解,变三维空间为二维空间,一切都被平面化,时间被空间化,空间笼罩了心理的色彩,使我们得以在同一画面的有限空间中看到多空间的交叠,这是自由的,也是神奇的,使之成为逻辑关系和客观规律之外的自由存在,并因此体现为鲜明的观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