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所以这种和它抵抗、较量的心态,对您而言很重要的。
尹:对,因为越是面对传统,越是要有自己的态度去面对。
黄:有趣的是,我们经常会以为抛开传统、提出全新观点就是去抵抗,但是实际上那是完全没有在抵抗的。
尹:抵抗需要时间,时间就需要体验,很多人抢了一个口号就以为抵抗了,其实了解都没有,又如何抵抗?有时候抵抗是需要一个大环境,我们生在这个时代、能够做这样一个事情,还是挺幸运的,如果在这个大环境里一切归顺潮流,还以口号为掩护的话,那是对生活太不诚恳。
现在做到这个段落的时候,你必须对所有的命题给出答案,这些命题一点也不新鲜,一百年以前鲁迅、胡适这些人全部都回答了,那个时期的所有艺术家也都回答了,徐悲鸿、傅抱石、张大千、林风眠,然后一直到赵无极、吴冠中他们这一代,但是从他们以后,也就是50年以后直到79年这个段落因为意识型态的压制,我觉得几乎是停滞的。在近三十年以后的现在才又开始,就跟树芽一样破土了,现在就是开始有成形的段落,谁都没有办法逃避历史、逃避你在这个段落当中的命运。
在这个段落中我觉得有一点非常重要,也就是这么多年我唯一做到的一点,是最笨的办法、也是最难的办法,就是用绘画上的每一笔找出自己的形态,真的很不容易。很多人认为这个命题都过时了,当代艺术都已经那样了,你还在这儿钻研这个东西,但是实际上不是那样,我认为绘画在这上面是不会死的,因为绘画真正可贵之处就是你的体验。这就像宗教一样,宗教大家都在谈,但是你到了石窟前面,你自己的感受是什么,一个艺术家要用一个特别简单的东西把自己的感触在这个大时代里面表现出来,然后让所有的人看到。
相较之下,现在很多装置艺术真的太小儿科了,做了这么大一个东西,浪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完全就是大块头小智慧。或许某些当代艺术他们不想要有个人的体验,就想去运用一种集体的东西,但是当代艺术明明强调的是个人,不是吗?我们太常看到其实不是个人的东西,却只想把历史颠覆,找一个特别牛皮的命题,例如对权力的消解、对流行文化的消解,很多东西都是针对这些东西,实际上也是一种国际流行的话语,但是这个话语权,说实话,我认为和我自己没有关系。
我们真正面对的权力,是现在就在我们身边一种无形的、更加让你有切肤之痛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国际间是没有的,也就是说你生活在一个相对自由的国家的时候你是体验不到的,你不能碰它,它是有一种边界的,有些人试图越过去的时候你就会很难受。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但是我觉得这是关于政治的命题,不过我觉得我现在在做的东西还是有很大的帮助,有很多东西就是水滴石穿,时间长了就会对其他人有启蒙,这种启蒙就是我想做的,我不想做的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种段落,这是眼前能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
黄:我觉得当代艺术缺少一种韧性、忍耐,大家都想直奔主题,但是艺术应该没有什么目的,艺术目的性太强就不是艺术了。
尹:所以今年我希望能回到出发点,当你面对整个世界的时候,你能不能找到让自己能够存在下去的一个理由,这是一个实际上对每一代人都特别伟大的命题,在过去说来就是生和死,现在就是说当你面对一个特别简单、单纯的东西的时候,你是不是能够说服自己让自己做下去,也就是我在做这个东西的时候,我不想赋予它太大的意义,这个太大的意义实际上我已经在很早的时候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我现在做的所有事情就是在为这个段落的、这个人生实现些什么,仅此而已,恰恰这个命题是现阶段的中国特别需要的,它不是一定要沸腾的、一定要偏激的、一定要颓废的,不是那样的,而是建设性的东西多一点,现在其实却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拆了,该拆的都拆过了,而且金融危机后的这两年,我觉得大部分人都陷入一种状态就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开始不知道干嘛了,没有新的命题,很多东西做到只剩一种疲软的状态。
作为一个艺术家来说,越是到了这个段落,我越是觉得这是一个普遍的命题,对普通人也一样,有些体验是没有价值的,体验一定要有筛选,体验也不是为了达到目的的过程,体验必须真诚,不是在某一种旗帜下出来的东西,还是要和自己的本土经验,和作为一个个人的体验结合起来,而这个东西恰恰是能够打动人的,很多就是你生活里的东西,不能回避的,当你面对它的时候你就必须要给出解释,而且这个解释是一定要越过过去所有的历史,走到今天才属于你的,不是说画两下、重复两下就是你的。最后你会发现,你穷毕生之力,才能完成一点点,但是,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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