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的张力》中钢管通道系统延伸至场馆空间外部的部分
(一)空间:人的境遇
隋建国对事件氛围的营造,体现在他精心设计的现场体验中。跨入展场,就仿佛置身于纷杂而又充满危险的建筑工地,地面上两个巨大的运动中的铁球,牢牢地掌控着对绝大部分地面的控制权。依墙而建的脚手架将观者围困在现场中心,不得不遭遇随时涌动而来的金属。除了这种体量的威慑力和空间的局促感,声音更成为空间中不可或缺的一个要素。小铁球在脚手架中滚动碰撞的声音充斥着展场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其势力范围远超过地面上的大铁球和耸立的脚手架。这种无处不在又震耳欲聋的巨响配合着地面上的危机感,进一步加重了对观者神经的压迫。
不仅在展厅现场,这种声音的威慑在展馆外也大肆横行。《运动的张力》是为今日美术馆1号馆的主空间量身定做的,它有效的利用了今日美术馆原本是旧房改造而来的契机,将隐藏于美术馆的旧有的窗户打通,贯通了展览空间与外部空间,建立起了与公共空间的关联。小铁球滚动撞击的历程被延伸至展馆外,这种声音的霸权又被强行施加于场馆之外的人群。未见其形,先闻其声,在距离场馆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时候,艺术家就已通过声音在观者心中铺设了悬念和暗示,但观者往往只关注于悬念的引诱,迫切的希望进入场馆一探究竟,却忽视了这同时也是一个象征着危险的暗示。
一旦进入这种充满压迫和紧张的氛围中,胆小的观者初入其中,第一反应往往会像笔者一样夺路而出,稍事休息之后,再次进入,还是难以忍受在这样局促的空间中无比聒噪的声响。正是在意识逃离的情况下,潜意识浮出水面,人的多种感觉器官被不自觉地提高到最灵敏的高度:眼睛密切的关注着地面上滚动的两个铁球,耳朵不自觉的追随着管道中小铁球滚动碰撞的声音,整个身体警觉的随时准备作出反应。
此时,置身现场的观者,不再是通常的艺术展览中自由进行欣赏活动的主动的一方,而滚动的铁球、侵犯性的巨响也不再是被动的静静立于架上的雕塑,主被动关系被完全倒置。由艺术作品的“被观看”,转变为观者在环境的压迫下强烈的“被感受”的境地。但不可忽视的是,观者在压迫下本能的应对和调整又凸显了其内在的主动位置。
人从来不是被动的动物。在稍作适应之后,观者的主动性并不止于对危机的应对,更有着自觉地对抗。在展览现场,不断有人跳过地面上的一排汽车轮胎(防止铁球滚出场地),闯入大铁球的领地,与其一较高下。充当这种挑战者的往往是年轻的男士,他们或敌进我退、敌退我追式的打游击,或力拔山兮式的阻挡铁球的前进,甚至试图改变其运动的轨迹。类似的场景轮番上演,充满力度与韵味。但也总有人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始终不动声色的注视着这一幕幕的发生。
在挑战者看来,艺术家营造的整个空间在带有危险性的同时,又是观赏和感受的客体。在“抱胳膊”一族看来,挑战者已与艺术家的创造融为一体,进而成为观赏的对象。而“抱胳膊”一族中的众多观者的相互观看更增加了观赏这一层面的复杂性,看与被看在这种条件下不断循环衍生,既包含了艺术家创造的客体,也离不开观者自身。这时,《运动的张力》作为事件的特质才初露端倪,正是这种观者的介入,生成了行为的主体,经营着整个艺术事件。这里暗含了隋建国一开始就设定的身体性的因素,即观者以整个身体来感受作品,而非单单依靠视觉,听觉、触觉、潜意识都在艺术家营造的氛围中被激发出来。这种对身体感知的强调正如隋建国在他的作品《恐龙》展出时,一改在雕塑展览中禁止触摸的惯例,在作品旁贴上了“请触摸”的字样,希望观者通过与作品的“亲密接触”更好的感受艺术家的表达。
(二)运动:涌动的生命力
从象征主义的角度对《运动的张力》进行解读,不难发现其中闪动着对现代社会发展模仿的影子。金属的材质、脚手架都是城市建造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用具。整体压迫性的氛围又是现代城市生活对人们心理影响最好的写照。生存环境不间断的变化,让人被迫保持最高的警觉,应对随时到来的危机。而小铁球在滚动和撞击中不断发出的声响敲打在观者的耳边,更真切的营造出了现代城市生活中看不到的焦虑。
在观者与地面上大铁球的互动中,看着好事者与大铁球博弈的“抱胳膊”一族往往代表着在时间长久的消磨下,斗志退化的“成熟”人士,他们选择旁观生活,而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常态,中庸而不出格。相比较而言,所谓的好事者永远只有那么几个,他们或以与铁球周旋为乐,或以被人关注为乐。也许有人真的力大无穷,改变了铁球运行的轨迹,但实际情况更倾向于:他们最终疲于奔命,加入到“抱胳膊”一族。
类似的题材让我联想到展望的用不锈钢餐具布置的《都市山水》,与《运动的张力》充溢的压迫感和危险的气息不同,《都市山水》温和而精致,它不动声色的展示着一个富丽堂皇甚至油光可鉴的城市图景,人的因素还只存在于传统的观看位置。而《运动的张力》展示的是人们在这种城市的图景之中是如何生存应对的,更有趣的是,这里人类生存的方式不是通过艺术再创造的方式加以呈现,而恰恰是通过观者自身的现场表现而得以完成,观者本身既是雕塑事件的行为主体,又是其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