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 2011-09-16 13:31:10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作者:夏志华 点击:
在艺术创作中,只有一种方式可以阻止丑循环复制,那就是让美的对立体在结构、形态、线条、颜色、阴影、词汇、声音等等物质的或文化的介质中休眠。不过,谁要是采用这一方式,谁就得首先让自己的天才休克。

梵高对某种社会局面早有预期,同时,他对社会也是有要求的,只是其要求较高。梵高说,“离开这个所谓文明进步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只是一种幻想而已。我说这句话是不是轻视文明呢?恰巧相反,我看重与自然和谐一致的、具有真正的人的感情的文明,而不是违反自然的文明。”(梵高1883年12月——1885年9月于纽恩南)梵高对待社会的态度十分理智清晰。他深感非自然的因素左右了文明的健康,因此他对精准的描绘感到绝望,处于那样的社会,精准的描绘只能放纵正统、复制丑恶。“我最渴望学会画出这些极不精准,这些现实中的偏离正统、重建与改变,好让它们成为,对,你可称之为假象——但它们比不折不扣的真相更为真实”(梵高在完成《吃土豆的人》后在给提奥的信中阐述了以上美学观点)。怀疑论者认为梵高“粗糙”“不精准”感到洋洋得意,只是在合理化自己画中的严重缺点,持这一怀疑的人,似乎忘记了梵高用了一大段时间在疏远自己因苦练素描、透视法而留下的类似于学院派的技巧。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千万不能忘记他的画的描绘对象以及表达目的。梵高颂扬粗糙与丑陋,但并不忠诚邪恶,这一点与他的自然文明观极为统一。

 

怎样理解超常艺术家的画才能表达我们读画人对于艺术的忠诚呢?这必须给“疯子与我们”定位,必须给“我们的正常”定位,确定超常与正常之间的非对称关系,认识到我们因为太平庸而对于邪恶太无知,我们才会诚心诚意地尊敬疯子,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改变以往的看画习惯——无论梵高、劳特累克的画多么炽热、狂躁、放荡、仇恨、暴力、意涵深藏、所指遥远,我们总想消解其画的力量,让与我们友好的宁静窒息他们热情似火的暴力,用极其短视的目光,把他们的画静化成一幅风景,而从来不是当作人类的一块伤疤。《阿尔的星空》连空气都拧得下吼叫、《夜间露天咖啡座》中的夜都要慌乱欲滴了,但人们还是将其看成一幅风景。其实,风景是留给目光溜达的,伤疤是留给头脑思考的。

 

梵高的画的确可以说是为眼睛准备的寓言,此种确认也只是把他的画简化到了我们可以企及的层面。把梵高画中的某个符号,同符号哲学家对某个符号的分析类比一下,符号与符号之间可以构成更广泛的意群,从而发现一个时代的邪恶标签。罗兰-巴尔特在分析葡萄酒时说:“葡萄酒确实是一种美好的东西,但是,同样肯定的是,它的生产严重地具有法国资本主义的性质,不论是在原产地酿制的烧酒的人的资本主义,或者是在阿尔及利亚的那些富有的殖民者的资本主义——这些殖民者甚至就在他们从穆斯林手中剥夺而来的土地上强制种植一种他们不需要的作物,而后者连面包都没有。因此,有些可爱的神话,它们并不是无可指责的。而我们现在的异化的本性,恰恰在于葡萄酒不能是一种完全令人高兴的物质,除非我们违心地忘记它也是由于剥夺别人的所有权而获得的产品。”⒃ 当法国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时,“葡萄酒是社会化了的,因为它不仅建立了一种道德观念,而且建立了一种装饰;它装饰了法兰西日常生活中最为细小的礼仪。……所以它可以覆盖法国人的所有空间和时间。”⒄ 梵高的《夜间咖啡馆》里那个年代不知卖不卖从殖民地生产的酒,但从劳特累克的《红磨坊》中那些被资本主义精神和酒精鼓舞的人们的舞姿来看,狂欢的气息正在大范围地绞杀自然的人性,文明人的情调与资本主义精神已经深深烙上了失常、丑陋、邪恶的烙印。这虽然不是什么深层次的内涵,但是,没有罗兰-巴尔特对某一个符号的分析提供的方法,以及洛特雷阿蒙诗歌中的语言,我们还是无法从梵高的画中看到寓言以外的东西。我们最多就是把他的画当作精神风景而已,欣赏者的目光在画中,脑子还是在画外——误解一位不惧怕邪恶的天才,比误会一位平凡的人要容易得多啊。

 

奥登说,梵高作为人和艺术家,梵高都是一个富有激情的基督徒,尽管,感觉上无疑有一点异端的味道——他宣称,“屈从是为了那些能够屈从的人准备的,而宗教信仰是为了那些能够信仰的人准备的,让我们爱我们之所爱,顽固拒绝爱其所爱的人注定毁灭自己”,这一点与当时大多数画家、和同时代的法国人、以及所有享受资本主义文明的人不同的地方正在于此。他的这番言论也是他的所有创作秉持的基本精神,这一精神当然是一剂良药,但对于文明国度的人的疗效并不太好,那个时代的政治也没有就此就医弃疾。劳特累克画中那群拖着影子生活的人(影子很凌乱似乎不来自一个光源),以及洛特雷阿蒙诗中被虱子的目光逼退的人群,都失去了同一光源.太阳每日是否能照常升起,我们是毫不担心的,但这却成为天才们的奢望,以致他们画中的焦点,不得不从社会观察转移到幻想领域。

 

幻想领域是天才艺术家的天堂。在幻想的领域,疯子才是社会罪恶的首席法官,在幻想的世界,天才才能处理思想与社会罪恶的危险关系,在幻想的空间,疯子画家才能区别丑陋与艺术的文化身份,在幻想的色彩中,天才艺术家才能把握邪恶对于艺术的价值,在幻想的领域,艺术家才能伸张疯子与邪恶的正义。人们大概就是从此时开始,抛弃评论家对梵高的画在感官揭示方面表现出非凡的力量这一神圣的误解,基于这样的启发,面对梵高、劳特累克的画和洛特雷阿蒙的诗歌,我们更应该重新认识画中色彩与思想的关系,更应该重新发现结构与人类史的关联,更应该重新领会语言与思想只有一步之遥这种语句的内涵。同时,也必须重新领会邪恶与天才的关系、邪恶对于艺术的价值。就像叶芝所说,最没有价值的事就是用不会着迷的眼睛去看生活。同样,我们不能做最没有价值的事——只用眼睛去看梵高、劳特累克、洛特雷阿蒙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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