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家殷双喜
海湾战争期间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件事。一是电视的现场同步报道,美国人在电视机前,目睹一长列逃难车队在飞机的狂轰滥炸中,转眼间血肉横飞,烟火冲天。连美国总统也是通过CNN的现场报道来获得战场情况。事实上,早在1963年,美国人就已经在电视机前感受了肯尼迪遇剌的现场震撼。另一件事是美国海军轰炸机飞行员在谈到自己驾机投弹的体验时说:“痛快极了,就和我在游戏机前的感觉一样。”
这种真实与幻觉的错位,虚拟场景的真实化是电子时代送给千百万青少年的人生启蒙礼物。1985年的一份研究报告表明,一个美国青年到高中毕业时,在他所看到的22000小时的电视节目中,会看到18000起血腥凶杀场面。如此,我们不难理解游戏机前长大的美国飞行员的麻木。
1927年,俄国画家马列维奇在一篇题为“纯形式与至上主义”的文章中重提丹纳的“环境决定风格”的老调,指出有一种与村庄格格不入的大城市的艺术,即产生于工业活动的金属文化,并且预计这种城市文化迟早会包围所有的乡村并使之臣服于它的技术。今天,我们正在超越这种机械时代的金属文化,进入电子时代的信息文化。
我认为,提出“卡通一代”的概念是极有意义的,但理解“卡通一代”,必须着眼于电子时代的背景,即“卡通文化”与电视文化的血缘关系。所谓“卡通一代”的生活、思维方式,都是电视文化这种廉价的大众文化的直接或间接产品,并且以其庞大的市场需求,反过来刺激着电视节目的工业化生产。
“Cartoon”的本意有两种,一是讽刺画、漫画。二是底图、草图,专指用于拍摄卡通电影的底稿和模本。它早期的概念是指人工绘制的形象用于电影画面的连续拍摄,这其实仍是一个手工绘制加电影复制的概念。60年代中国的动画电影《西游记》是这种画家手工与电影机械结合的产物。此后,卡通转向电视连续剧,基本原理仍然与卡通电影相同。重要的转变发生于最近10年,计算机的飞速进展,已经可以直接合成各种前所未闻的电脑美术形象,《侏罗纪公园》、《盗梦空间》、《功夫熊猫》之类的高科技电影,是电子时代复制艺术的真正代表。
60年代的手工加机械的卡通复制与90年代的电子卡通复制有什么区别?最主要的,就是原作概念与摹本的消失。以60年代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为例,他以一张梦露的照片为底本加以修改,进行丝网印制。而李希滕斯坦则从流行的连环漫画中选取画面,进行手工复制。他们的作品可以乱真,但模本与拷贝仍可区分。电子时代的形象没有原作(也就没有赝品),电脑里生成的形象可以无限复制,都是原作,它打破了古典艺术中原作的手工感、神秘感、权威性和唯一性。
从这一角度来看“卡通一代”概念的提出,我有两点不满足,一是“卡通一代”的概念,主要是从社会、经济、文化的角度提出,而缺少艺术方面的分析阐述,它更像是当代青少年生活状态、行为方式的社会调查。另一方面,已有的创作实践显示出与创作观念的相对滞后,采用的仍然是西方现代艺术史上已成经典的流行艺术和观念艺术手法,即手工复制流行形象、文化符号及现成品的运用,如何才能贴切地呈现90年代的卡通意识及其在中国的特殊形态,是“卡通一代”画家在当代艺术中确立自我形象的基本路径。
我同意黄一瀚的基本分析,“‘卡通一代’的出现及消费流行文化不是地域问题,它是新型经济、新电视传媒介入社会的必然产物,尽管是微弱之光,但艺术家通过艺术来表达它、关注它、呼唤它,这才是真正的艺术的前卫性。”虽然我不认为“卡通一代”将会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又一批前卫明星,但是关注90年代中国经济发展背景下的青少年心态与行为方式的变化,以及这种变化与大众传媒的相互关系,确实是一个极具扩散性的艺术探索方向。
顺便说一下,对“卡通一代”概念的提出与研究,并不意味着21世纪说是一个卡通的世纪。毕竟,人类已有的数千年文明史已经积累了庞大的文化传统,这个建立在书籍和艺术品的基础上的传统不是电视和电脑可以抹杀和取代的。60年代曾经喧嚣一时的美国的一代嬉皮士,绝大多数人在80年代又返回主流社会,成为恪守传统社会道德的社会精英,勤奋工作和善于享受的雅皮士白领。曾经迷惘的一代和依旧茫然的卡通一代,面对的都还是每天照样升起的太阳。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