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可以做什么,比做成什么还重要
2000年的《屏风》中,汪建伟植入《韩熙载夜宴图》的历史文本,希望用“剧场”这种虚拟空间来展示窥视与被窥视之间的某种权力关系,“1000年前一个皇帝让一个艺术家去窥探他人,1000年后,在我周围经常会有一个领导让人去窥探别人,这个情况现在还存在。在这1000年的整个过程中,我相信艺术家和社会的关系永远是不协调的。”
那年,他还在柏林创作了《隐蔽的墙》,邀请两百多位德国志愿者共唱《国际歌》,“这个作品的设计就是在展览的大厅拦一堵墙,一边一个开幕式,双方共同开始,分秒不差,然后两边的开幕式同时用投影仪实况并置在这堵墙上。实际上还是延续‘剧场’的概念,哪些是公开的,哪些是遮挡的?”
今年的作品《黄灯》中,“墙”的概念再次出现。在第一章《用赝品等待》中,汪建伟设了4堵视频墙。“1.9米的高度是我反复试验出来的。暧昧的是,你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当影像投射在上面时,1.6米的人穿过它也会自动低下头。什么是最危险的?就是‘黄灯’的风险地带,它不告诉你哪个地方有危险存在,这可能是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社会真实的状态。”
第二章《“我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的标题源于《圣经》,“因为我记得那个场面是当耶稣被吊在十字架上时,他请上帝宽恕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我觉得今天变过来了,他仍被吊在那儿,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展览中,24块篮板窝成的“边沁之圆”颇受注目,无论观众站哪儿,都有种被围观的感觉,汪建伟借此引入边沁“圆形监狱”的概念,(英国哲学家边沁用28年时间设计的全景式监狱,一个监视者就可以监视所有犯人,犯人无法确定他们是否被监视,在心理上形成“自我监禁”)展览期间,他写下这么一条微博——“知道也许就是监禁。”
除了24块篮板构成的“斗兽场”,还有供观众参与微调的1000个篮球:“我大量地把体育作为一个符号拉进日常生活,是因为我们觉得体育是非常合法的理由,对我们进行一种‘更高’、‘更快’的身体规划……我们常说体育无政治,其实最大的政治就是体育。”
第三章《内战》由1949年后到改革开放前的旧家具搭建而成。“这些家具和中国自己的传统制造工艺没有任何关系,和西方设计、现代化工业生产也没关系。当时周总理有句话:节约、适用,在可能的条件下注重美观。实际上这是上世纪60年代国际工业设计很重要的一个极简主义的纲领,在中国它恰恰是在政治背景下产生的。”2008年,汪建伟曾用这批家具完成大型装置《隔离》:用四百多个旧柜子搭建了一个第三国际纪念碑式的“塔特林塔”,这是上世纪20年代共产国际挑战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个理想模型,其建造的高度要超过资本主义的象征艾菲尔铁塔,之后因造价问题未建,永远保持在模型状态。
阐述和追忆中,汪建伟常强调两个词——“怀疑”和“选择”,这与他早年插队、当兵的经历不无相关。“77年恢复高考,78年最后一批下乡,我就是。当时不知道人生是什么状态,读到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他说看到太阳落山,突然有种感觉叫寂寞,打稻时节只能坐房檐下等雨停,没有电视没有报纸。他让我突然明白了这种感受,于是就开始画画,今天看来那就是抵抗无聊。当时没得选择,回城当工人或去一个你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当兵,我就去部队了,让我画了6年的军事地图,甚至半夜里把你拉到一个地方让你画作战图,根据准确度来评定你的表现……这些经历都是没得选择的。离开部队后,最大的改变就是可以读书,我能选择读什么书了,当时还去图书馆偷偷把画册带回家,临摹了大量塞尚的作品,才知道那是拥有选择的快乐。现在,当我知道明天可以选择做什么时,这个甚至比做成什么还重要。”
汪建伟概括道,“我曾经每天面临各式各样的权力,这留给我的遗产,就是一种骨子里最深的反秩序的东西,对一致性的天然的免疫力。”
(感谢民生现代美术馆于晓芹协助联络,实习记者王杨卡佳对本文亦有贡献)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