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草堂王园的玉兰花开了。几十株古玉兰似堆雪砌玉,祥云万朵,透过阳光,片片花瓣如出水仙子,如膏似脂,何等娇媚。一阵东风袭来,沁人心脾,如痴如醉。草堂看花归来写之,题为《醉花荫》。
余不善养兰。夏蕙几盆,春剑数株,随意置于屋内或阳台,任其生长,不料总有那么几株不掘不死者,一到花期悄然吐出几枝花剑,不几天便满屋妙香。余甚喜,剪得几枝,插于青花古瓷中,高古之馨消魂也。写《瓶花》并记。
记画案一物:
案头一树秋海棠,
伸长身姿赶太阳。
秋来数点胭脂瓣,
倩影窈窕临梳妆。
藤花不解春风怨,已是绿肥红残。一阵阵花瓣撒遍,不忍看。流水却无言。忆昨日,桃花开罢海棠艳,总有玉兰花为伴。姹紫嫣红春烂漫,藤花谢樱花烂。落花流水春已残,莫哀怨。待到春暮丹景山,呼朋约友尝牡丹。癸未暮春,感时迁物异,而吟长短句,先诚并记。
午夜,河对面百花潭园中飘来一股丹桂浓香。惊梦。逐吟句以记:
银光洒罗帐,
秋蛩似雷鸣。
桂馥忽惊梦,
凝是嫦娥临。
枝生无限月,花满自然秋。吾川北梓潼七曲大庙有古丹桂树数株,金秋之时桂花怒放,十余里外城中亦能闻其香。岁在戊寅九秋作《丹桂图》并记。
癸未岁寒清晨,余徐步百花潭园中,偶感遣兴:
傲霜腊梅熏欲醉,
红萼枝头点点新。
双栖白头费梳理,
隔林画眉竞好音。
看那红梅枝头朱砂点点,与干如古铁的杈桠交映成趣,如金石有声。如此境界就是中国水墨精神也。
九方皋相马不见牝牡骊黄,所观者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彼之所相者乃有贵乎马者。观画之道当以气韵观之,孰古孰今,斯出某家某法,当不论也。好的艺术作品不需要注解或说明,也不靠时髦的标题,它一目了然,童叟无欺,如同嗅觉对气味的敏感。对古典与现代、具象与抽象、东方与西方,我均不持偏颇态度。我以为,真正好的艺术皆是以真挚的情感震慑心灵,是超越疆界的,对其借鉴亦应持如是观。
方士庶在《天慵庵随笔》中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炼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清笪重光言:“虚实相生,无画处皆妙境。”文章往往于虚灵处见真功,画实容易画虚难。一幅画要将七分之力用在虚处,三分之力用在实处。余作画往往以虚带实。虚为动,实为静,动静得体则满纸皆活。然得虚灵难也,往往画到山穷水尽处也沾不到半个虚字。
黄宾虹老人曾言作画分离容易融洽难,而融洽之中分离更难也,道出虚实关铆。作画实处易虚处难,难就难在朦胧之处见结构,虚灵之中有意境也。
余作画尝以点法入手,兼以破墨。点如山之坠石,破似鬼斧神工。墨与色相融,笔与墨相破,力追笔力墨韵形神俱佳之境界。然此好比虎穴之探子,似天马之行空,往往满屋狼藉也难得片纸,悲哉。
画虎不成且为猫,东颠西裁费剪刀,废纸堆中才发现,红嘴鹦哥也在笑。打扫案头,得废画一角,聊补数笔竟成《鹦鹉图》,是记之。余作画尝将大画画成小画,长画画成短画,短画拼成长画,无奈。
“佳境”往往于得意与失意之间,个中冷暖苦乐自知也。
会心者视余之画当不以题材论之。余尝作《游春图》,或以景为主点缀鞍马人物,或以鞍马人物为主补景,或大面积留白,或以书法分割空间等手法玩味墨韵,意在营构种种春色融融之境;作马球图则为的是求笔墨与物形结构之和谐统一,捣墨千杵,熟中求精,熟中生变;作《昭君出塞图》则是借古人戏剧之手法求笔简意深、萧疏简淡之境;写《文姬归汉图》则如读史论经,笔情墨韵之间求严谨;作《浴马图》则如脱缰之马,然效果难料。得意之时如春歌奏鸣,简淡幽远,失意之时往往山穷水尽,片片狼藉。也有忽而峰回路转化险为夷,始见苍茫奇崛之境。作《圉人牧马图》意在仿李龙眠笔意,然笔法墨趣迥异,求的是简淡高古;作《韩干画马图》虽难于传神写照,然时出妙笔。近年尝作山水,皆是游山归来有感而记。另有两类题材则鲜为人知:一“水墨人物写生”,二“花鸟”。我喜观察周遭人物,若遇会心者辄视之良久谙于心中,然后以笔墨速记之,不拘形式、内容、主题,则往往有神来之笔跃然纸上。我画“花鸟画”只是潜性玩玩,没有见过、不喜爱者不画,所以几乎都是为时令写生之作,然佳趣盎然。山水花鸟人物通通包揽,可谓杂家。然绘画一事,兴趣使然,有感而发,兴至而往,兴尽则返,寄情毫端,无意于精微贵贱也。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