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云的名字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学界就已人所共知作为中国第四代具代表性的油画家,他不仅持续了先创求学西艺的志向,而且有了更为深入的发展,学界和收藏界对他的看重,个中原因在于他油画的实际水平,这是研究他与中国油画一个不可忽视的现实。当人们从不同的路径去接近他孤独的灵魂时,却少有人能真正的了解他。他是那样的敦厚温良、不善言辞、与思潮无缘、与运动无份。一味地平心静气的做人,踏踏实实地画画。在长期的教学和实践中,透过现象他也深深地感到中国油画目前面临的窘境,心里疼痛,常怀忧虑,这一切不为别的,只因他清洁的良心。可他却甚少发言,学养和操行的明证阐释在了他一张张优秀的作品里。
在他一生的实践中,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可以勾勒出他从艺的经历,即八十年代遍历欧美之前,它主要是从苏俄美术和前辈先生那里吸收养分;之后从西方博物馆的经典作品里得到启示,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了他传承的自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样式和审美追求,这期间,由于认识能力的提高,也更加注意从源头寻找去迫近西方的传统。九十年代中后期至今是他绘画上满有收获的一个新时期。学养的提升使他的画愈发离开了理性的轨迹,愈发朝向了心灵的深处。他一步步地走向成熟,也一步步地通过作品展示出他心灵的质量和新的生命。在语言体例上基于写实一脉时,在感受和表达上却更多的传达出他对古典到现代较为宽阔的体会。再回归到对生命本原意义的赞美。这是他得自由的开始。其实,人生就像是初雪过后的田野,每迈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清晰而又坚定的脚印,对于他这样的一个诚实人来说,作品承载着其心灵的皈依是不言而喻的。
同行们谈得很多和谈得很深的关于他的话题是很多的。许多人都试曾想通过从了解他描绘的物件入手去探究他内里的真实,要解读他的画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这绝对不是指他的作品里有什么特别玄妙的地方。而在于观者是否有他那样一双纯净清澈的眼睛,他画中的物象,或人物,或风景都是极其普通的,普通得在生活中你可能漠视。这由此演发出一个问题,他在画什么?为什么他要画这些东西?他有那样一双好手,世上也更有吻合审美的物象。为什么他是数年却沉迷于自己的方寸之间而乐此不疲?想以他的智慧,他一定知道什么更符合当下人们的口味;什么样的东西更能有商业上的契机。不禁想设问,他执着于其间的原动力在哪里?要谈这个问题,于此我们不妨以中国传统山水画借喻,中国早期山水画的许多巨制是以儒家精神为其创作的理论支援的,体现在作品里因其强烈的入世观往往更能贴近社会、人生、言之有物,具雄健、充实之美;以道为精神支撑的作品则把体悟和实践老庄精神作为其核心。画家关注并追求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抒发的是返璞归真的悟性;而以佛为核心的山水注重的是参禅悟法后的澹然佛心。画家们心许西天,目接美景而神契涅槃,如此,修持山水——涅槃——佛土的审美观。回过头来再看杨云飞所关注所表达的。虽是极其普通的性灵,却又洋溢着鲜活的生命,永恒的生命是他绘画里永恒的主题。但他在画面里暗示的美的根源、神圣的秩序和生命的形成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之外的,这就是西学里十分奥秘和奇妙的地方,也就是研究西学的人不得不正视的一个问题。可以看出,他绘画的根基是建立在这种价值体系之上的。这种价值观影响下的艺术作品乃是实现接近真理的目标,它是最为接近神圣价值的(恰如诗人但丁所说:你的艺术,距上帝只差一个等级)。这也造就了艺术家在有感于造物的奇妙的同时产生了一种无穷探索和渴慕的科学精神。自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发展,这种美学上的价值观同时又具有了审美和认知的功能,而后逐渐滋长出一种形而上的新的“宗教”功能,即艺术成为了一个世俗世界中神圣价值的栖身之所。看杨飞云的画,从不刻意追求生活的真实而达到视觉上的合理。生活现象的罗织,人间百态的陈列不是他所关注的。他关注的只有一点,是这一切现象背后的本质。这种感觉之于他如果说原来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的话,现在却越来越强烈真实。如果说杨飞云在画面中所指的是常人很难触摸到的语境,可在情绪的表达上他的画却又是和煦温馨的,这部分得益于他在结构画面时对光和色彩的应用,更得益于他在生活中时时体会出的平静和安宁。在思潮泛起的当下,他所持守的纯正画风自会被人圈点,但如果不带任何偏见去了解他和他的作品,对当下应是尤为有益。
其实早就想写一点文字,不是为了证明,而是深知探究一个永诚实心态和健康心灵作画的艺术家的心路历程,无疑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和他交往多年,我深深地知道,似他这样十数年如一日修炼自己的身心,艺术和人格上都甚少遗缺的画家,其内里的丰富是很难解读的。记得初识先生,时有月下漫步、灯下长谈,有时谈到深度甚高兴就忍不住想流泪。如果打开记忆的闸门,我很清楚我是怎样度过平庸的大学生活的。一个人从他呱呱坠地到他一生慢慢成长,环境和师友的磨砺是至关重要的。踏雪寻梅的知己好求,恩师是着实的难遇。我深为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一工作室的学生感到高兴。其时,他自己也是念念不忘在其入道之时给他帮助扶他上路的老师的,他在长他一辈的老师面前那种谦虚不是矫情的虚饰,这点我深有体会。
艺术恰如一面镜子,它不但能照应人的外貌,更能涵射人的心灵,他心灵的质量体现在他的绘画中,是通过别人常忽视的抽象性因素表达出来的。他的绘画呈现出的是一种写实的外貌、抽象的精神。
杨飞云在绘画上所达到的高度是通过直面真实的物象,通过他打造的扎实的基本功,给人以可视的形象传达出来的。人们在惊叹于他精湛技艺的同时,是很容易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这其中有一种情感递进的过程。他的画是写实、唯美的体系。在结构画面时强调的是面对现实生活和大自然直接记录自己的感受。又因其制作的科学性,而吻合了具体的形式美的形态而具有普遍性。所以常常让人于此停住了眼睛,但研究他绘画中抽象性的意义是去了解他所达到高度一个不可越过的阶梯,需要说明的抽象不是一种画面效果,而是抽取事物某一特质来揭示本质的一种行为方式,它意在强化某一方面的要素而有所指。但他抽取的是什么呢?同道们私下交流,看过了他的画,再去看他画过的模特和物象,有时觉得不可思议。如果用美化了物件来概括总觉得不过瘾。能说是鼻子、嘴、耳朵......画得方了一点,圆了一点吗?能说是画得胖了一点、瘦了一点吗?能说是画得白了一点、黑了一点吗?未必尽然。读得多了,才有了一点体会。他在画中所呈现的是一种你在世俗生活中找不到的纯净和空灵;是一种由“静”中生发出来的一种勃勃生机。他歌颂、祈求、赞美、心向往之的不正是这声声不息的生命吗?
如果说他在寻常的生活中发现了艺术。他却用极为直觉的笔法书写了自然的生命和生机。如果说他的目光常聚焦在身边的凡人和小事,却怎也掩盖不住他内里的精微和志趣。
我固执地认为,时下画画的人一定比读书的人还多。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人们已经没有了时间、雅兴和精力去慢慢细读的。也许人们更有时间品着咖啡,听着音乐,闲坐一隅。大家已被生活累得精疲力竭了,似乎不能让心再累下去,如果说读画是一件很累的事情的话,这是绘画的悲哀。
记得一个很有知识、教养的朋友告诉我,绘画在这世纪末是一个萧条的时代,缤纷的世界吸引人的东西很多。他也曾反复的问过我:“你说,绘画的意义在哪里?”他说他现在是从来不去美术馆看画的了,看过之后总觉得没意思。那些云里雾里的东西,他说如果有人喜欢神经一定不对劲。
人间诸事多繁杂,无头无序,无答无解。生命有时是无奈和孤寂的伤口,难以愈合,每每此时我仿佛置身于遥远的时空,于暮色之中听到了米勒先生【晚祷】里的钟声,声音浑厚,荡人心扉,是什么夺走了人们的审美良知?是艺术吗?否!是伪艺术。大道的艺术应该是人类灵魂的慰藉;是持守真理的见证,在不绝的钟声里。我睁大双眼,看到了他孤独的脚印。
2001年4月9日
于北京南湖渠西里
(此篇文章发表入于《中国当代艺术选集(七)——杨飞云》)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