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它的命运的真相那就是不死。
当然,我要声明——我以上一番文字,并不意味着我鄙薄摄影艺术,也丝毫没有轻视别的画派的成见。
摄影艺术同样是我欣赏的。在本世纪的某一时期,肖像和形象油画将与摄影艺术一道同是艺术画廊中的美卉;而不再是你消我长,更不再是你存我亡的关系。
古典主义风格的写实派油画与现代派之间的关系亦必如此。
前者共性更多一些;后者个性更多一些而已。
但艺术之事,前提是“艺”,而凡“艺”是有共性的。所谓个性,无非“术”的进取。不谙此点,未解艺术也。
那么,我还想说——在东方,更具体地说,在中国,正涌现着一批复兴并提升古典主义传统的,年轻而又才气横溢的写实派油画家。贺文庆是他们中开始受到关注的一位。
也许他们并没想过,他们存在的意义是非同寻常的。 其意义那就是——油画始于西方。影响了东方;在本世纪,贺文庆们将会使西方反省,何以他们丢弃了的,反而在中国获得了发扬光大,并进而影响西方? 当然,说是“回报”西方更谦虚些,也似乎更有涵养。
据我看,贺文庆像是王沂东的学生,但贺文庆说他的恩师是杨飞云。他在许多的方面亦受到王沂东的影响。
画家王沂东的油画。不消说也是我所喜欢并欣赏的。 不但自己画的好,连受影响的学生也画的好,王沂东是值得欣慰的。也是令我羡慕的。
二人的油画是有共性的——都不同程度地体现古典主义风格;都重视人文元素内涵;都以乡村和乡土为背景;也都以农家女儿为人物…… 沂东先生的画作,多以大红为主色。画上的少女,每给人以极为深刻的。仿佛“精灵”的印象。其画中少女并不怎样的妩媚,然而似乎都是具有惑术的。少女化了的“克蒂芬斯”一般,令人揣摸她们的心思。
红色是令人激动的。
沂东先生画作中的少女们也是令人激动的。她们的精神似乎是在传达一种无言的心语:“不许犯我,但是可以爱我”。
她们似乎深谙了太多的世相,不动声色,心存一定之规。
一种过早地,成熟透了的纯洁。连她们的肉体,仿佛也是那样。
又成熟,又纯洁;于是,具有强烈而巨大的诱性。与性感无关,但与情欲有些关系。一种严格内敛而又饱满膨胀的少女情欲在人物心房里涌动,却又到底还是纯洁的。
我对沂东先生的功力不得不钦佩。
文庆的画作却多以暗色或旧色为背景。连天空、河流、林木、田野都处理为暗旧之色,仿佛老照片。少女们的衣裳,也多避鲜艳。总之文庆的画作中几乎没有什么丽亮而言,除了那些少女们。 她们自然也是纯洁的。分明尤是纯朴的,不谙世事的,毫无戒心的,也没有什么心思的。她们仿佛是一些最好一直与乡村、乡土不分开的少女。还得是民风像她们本身一样纯朴的乡村才好。她们是些别人们简直不忍将她们带离那样的乡村和乡土的少女。她们是些谁若将她们带入大都市谁便会感到罪过的少女。她们是些即使进入大都市也不会改变因而注定将受伤害的少女。她们是某一方特别纯朴的乡土、乡村和乡情所孕育出来并任其自然长大的少女。她们也是那样的乡土、乡村和乡情才能予以保护的少女。
她们的纯洁与画中那个地方的纯朴,似乎是大地厚德载物的一个佐证。
暗色或旧色调乡土背景与乡村背景,却一点儿不给我们以冷僻之地的感觉,得力于人物形象的纯洁。
那是一种少女人物们自己倍觉安全的纯洁。
一种无邪的纯洁。
一种——令人心疼的纯洁。
她们也似乎在向我们表达着一种心语:“请到这里来生活吧,这里很好”。
而我们则不免会在内心里说——那里有她们,自然很好。
但我们的理性同时告诉我们——那样的一个地方,也许是不存在的。
我们几乎没法儿不忧伤了。 但我们却又宁愿相信她们是确乎存在着的。
于是,我们的心里,除了忧伤,还生出一搂温暖来了。
我们便感激画家向我们所做的艺术奉献了。
美之温暖,对于我们的人性这乃是我们永远的享受,永远的渴求……
中国也大,人才也多。
在画家中,有不少王沂东,贺文庆们。我欣赏他们的画作时,每替今日中国感到自豪和骄傲。
中国在油画方面仰西方鼻息的时日太久了。它快结束了。
我确信,总有一天,西方人面对中国油画的成绩,定会发出惊叹:这一切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对贺文庆们绝对有信心。
因为,他们还年轻……
梁晓声2007年元月31日于北京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