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讽刺中国传统文化
记者:现在,通过“路”系列,你的“大笑人”与“场景”系列终于结合了,而这也成为你自身的一个重要的标识。
岳敏君:其实,我本来不想把“笑”的系列与“场景”系列放在一起展览的,因为我想观众他自己会在头脑里架构起对我这两个作品的一个总体理解。后来我发现,很多人都是割裂的,他们在欣赏东西的时候,是你给他什么,他就看什么,如果你不把这些之间的联系说清楚,他是不愿意主动地去理解的,所以这次展览才会把“场景”与“笑”放在一起,让大家感受到他们的联系。
记者:这样一比,你在“迷宫”系列中对传统文化里“笔墨山水”与“毛笔书法”的应用更像是另一个分支。
岳敏君:实际上,“场景”、“迷宫”之间都有相互的关系。很多人说,在“迷宫”系列中,我把传统国画的因素放在里面,是回归传统的表现。其实不是,我完全是从批判的角度来创作“迷宫”的。我们的民族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探索,我们面对世界已经很久了,有人竟然还处在一种自我封闭之中。我想告诉观众,中国的笔墨纸砚可能是很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也并不值得以独特的民族性去吹捧,那些东西那些效果用油画的方法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我画这些东西,并不是在诠释传统文化,其实是在讽刺传统文化。
记者:可是,你正在创作的下一批作品却又是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含有传统的笔墨元素。
岳敏君:我早期的作品对政治有比较直接的讨论,但政治只是文化的表象。我们这个民族的所有行为都是由我们的文化心理所造成的。我想,我应该从文化的角度来创作一些作品,这对于当代艺术可能更有价值。
毕加索不是吹出来的
记者:你曾将自己定位为“伟大的二流艺术家”,如何解释?
岳敏君:我之所以那样说,是我们就处在这么一个状态,我们不创造什么,我们模仿抄袭,那是我们的强项。我觉得我们的文化缺乏真正的创造,我的艺术也处在那么一个局限里面,处在一个并不是那么靠谱的状态里面。当我们真正地触及到一个很新的事物的时候,或者我们的思想触及到某些边缘时,我们往往就表现出一种文化上的不自信,我们创造不出一个真正有价值观、方法论方向的作品。我们总跟在别人后面,这就是我的一个很痛苦的感觉。
记者:那你又怎么看待如今中国艺术市场的火爆现状?有相关分析说,西方资本先是发掘中国有价值的艺术家,然后通过媒介进行炒作,让作品升价,最后出手获利。
岳敏君:你知道,这个地方有那么多的钱,它渐渐地处在这个世界的中心。外国资本不可能错过这个机遇,他的眼睛是投向中国财富与当代艺术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谁能知道哪个艺术家的作品在未来会值钱呢?那些西方人收藏很多很多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也有很多中国艺术家曾在一段时间里办展览,媒体也评论,但到最后还是一文不名。所有这些东西都有一个淘洗的过程。当然,现在回头一看很清晰,谁谁多有眼光呀,当时肯定不是的。如果真是这样,我当时把那些值钱的画留下就好了。有很多人跟我说,当时如果我买一张你的画就好了。没有如果,但每个人都有机会。
记者:钱在艺术中的位置越来越重要。
岳敏君:艺术市场与艺术是两个不同的东西,但是很多人说起一个艺术家,很容易就说他的作品值多少多少钱。这不是艺术家的问题。
记者:毕加索是一名伟大的艺术家,同时也是一个非常算计、功利的人。有研究说他今天在艺术史上的地位是他与拍卖行、艺术品经纪也就是与资本合谋的结果—是“一群人导演了现代艺术的发展”,这一点你的看法是?
岳敏君:那是胡说!毕加索在视觉领域、在艺术领域、在人类文化领域里创造了全新的东西,使我们看到了原来艺术有那么广阔的空间,可以变成那样一个形态。这肯定不是炒作出来的。我觉得艺术有了价格以后,就把艺术价值的东西屏蔽掉了,大家看到的都是钱,容易忽略艺术家在人类历史中的意义。没有毕加索的话,我们哪知道什么叫立体主义呀?!可能我们现在看问题还是再现的方法,可能还在画那个杯子。毕加索让我们知道,看一个杯子,可以将前后左右放在一个平面上去表现。再比如说,达利的潜意识绘画,他要是不画,我们人类就缺乏了那么一个艺术的空间、文化的空间。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艺术家。我们要拜谢这样的大师,他们扩展了我们的视觉,我们的文化。所以不管它值一个亿还是两个亿,它都是有自身文化价值的。这能吹出来吗?
“大笑人”刺痛了中国人的心
记者:谈谈让你出名的“大笑人”吧。在加拿大英吉利湾的莫顿公园,有一群“大笑人”铜像,据说比真人要高大很多,那里已经成为当地的一个地标,甚至有人在那儿举行婚礼。你去看过没有?
岳敏君:我没有看过,很多具体的东西我也不清楚。什么人收藏了这些作品放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原先在中国,我最早的计划大概是做2000个“大笑人”,第一批做完25个的时候,发现没有地方放。后来就做了200多个吧,是每一批25个这样做的。但他们流落到世界哪个角落去了,我还真不知道。
记者:为什么中国反而没有?
岳敏君:在公共场合放这种东西,很多人可能会从中看到自己,那么丑、那么疯癫、那么愚昧,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东西,或者不愿意接受生活与文化中那种荒谬的因素。他们认为画个鸟啊画个树是艺术,真正表达痛苦与思考的不是艺术,那刺痛了他们的心,他们觉得很烦。
记者:我记起来了,在中国美术馆西侧入口处有你的一件雕塑作品《弯曲的维度》,这件作品还让国内一批青年艺术批评家给颁了“金酸莓”奖。
岳敏君:是呀,他们不喜欢,他们从中看到了自己,觉得丑陋。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已经获得了成功,人们尊重你,你有很大的自由度。成功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你?
岳敏君:这个问题我该怎么回答呢?我觉得,我的成功是社会参与的结果。你创作的东西是所有人都可以指责的,是整个社会可以共同参与的。比如我一直在画这个“大笑人”,很多人就说这哥们一直在重复自己,没有什么创新了。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整体社会和你在同时面对你的创作,你不是单单一个人,你得面对他们的批评、他们的赞美,而赞美或批评其实都是一样的,它的作用就是改变。所以,当艺术家变成一个公共性的人物,由此更能感受到生命的特质,你悲观乐观也好,人们会给你加进去很多东西。我只是担心,有一天人们在谈论岳敏君的时候,谈论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