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普遍认为,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现代艺术中心的地位非纽约莫属,但情况并非如此。近年来艺术全球化的现象告诉我们,二战之后的新艺术活动在各地的城市涌现,洛杉矶就是其中之一。50年代末,这座城市在艺术界确实风光了一把。洛杉矶的艺术运动持续了大概十年,这也是汉特-卓赫朝斯卡-菲利普的《天堂的反叛者:洛杉矶艺术界和20世纪60年代》一书的主题。这本书可圈可点之处很多:节奏紧凑、资料翔实、有很多让人倍感亲切的奇闻异事。此书的缺点就是,它阐述美国战后文化史上的这段欠缺研究的时期时有些偏倚。诚然,它纠正了“非纽约莫属”这个以偏概全的观点,却忽视了洛杉矶之外的其他城市的艺术运动。
故事始于1955年,当时由于电影业和航空航天业的发展,洛杉矶经济一片繁荣,然而文化艺术方面却如同死水一潭。本土艺术家不占少数,但画廊奇少,根本没有现代艺术博物馆。两个雄心勃勃的人物趁此踏入了这片荒凉之地,其中一个是大学辍学生和艺术痴迷者沃尔特-霍普斯,戴着眼镜的他一身文艺范儿;另一个是农场长大的艺术家爱德华-金霍尔茨,他虎背熊腰,脾气暴躁。表面上看,差别如此之大的两个人走到一起非常不可思议,就好像皮普先生遇到了大脚,但事实证明他们的合作成功了。
两个人都想在洛杉矶的艺术界弄出点名堂,于是在1957年他们笼络八方资源终于凑够了足够资金,开了家名叫Ferus的画廊。Ferus开始是作为当地艺术家的作品展出场所,早期阶段人员变动后画廊扩张了经营范围。金霍尔兹退出了画廊,因为他不想经商。霍普斯则是一个满脑子堆满不切实际想法的人,根本不知道怎样经商。于是一个名叫欧文-勃鲁姆的性格随和的退休演员和前纽约客出面买走了金霍尔兹的股份,这个人从此成为画廊的运营总监,捧出了一系列(活跃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东西海岸的艺术家。
这三个人是这个时空交错的故事中反复出现的人物,围绕三者和Ferus画廊盘桓着一群杰出的艺术家,他们是将来这座城市璀璨的艺术新星,比如约翰-阿尔顿、拉里-贝尔、比利-阿尔-本斯顿、罗伯特-欧文、克雷格-考夫曼、埃德-摩西、肯-普莱斯,和一位年轻的奥克拉荷马州青年艺术家埃德-拉斯查。按照书中描述,Ferus画廊起初的氛围非常轻松,反文化态度和缓。即使画廊艺术家中最辛勤的成员也花大量时间冲浪。毕竟,如果没有市场,谁还会关心画展和销售?与这种懒散气质相一致的是,50年代的洛杉矶艺术家对曼哈顿的艺术潮流不屑一顾,大都专注创作抽象表现主义的艺术作品。Ferus画廊旗下的很多艺术家尽管也跟风,但截然不同的是,他们努力将那种风格排出体外,并创作出一些新鲜的艺术风格。
本斯顿这样的画家以及贝尔和考夫曼这样的雕塑家坚守了抽象主义的阵营,但他们摒除了象征和心理戏剧的元素,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发展了一种类似冲浪板的风格:朴素的几何图形,具有完美的光滑表面,尤其是在玻璃或塑料制成的雕塑中,采用内部发光的方式。塑料作为受限的军用材料在几年的禁售之后重新在流行市场上销售。
这种雕塑后来被称为光与空间的艺术,或者被轻蔑的叫做“Finish Fetish”——与东海岸艺术家唐纳德-贾德等人的简约主义类似。其中一个区别是Finish Fetish采用的塑料已被简约主义拒绝使用,另一个区别则在于态度。贾德的简约审美观充满唯物主义修辞风,而西海岸的艺术家则给他们的作品赋予精神层面的含义。那时波普艺术在洛杉矶和纽约同时出现。 1962年,当时任Pasadena艺术博物馆(现在的诺顿西蒙博物馆)策展人的霍普斯组织了美国首次波普艺术联展。同年,Ferus画廊为安迪-沃霍尔举办了他的首次商业画廊展示,由一系列坎贝尔汤罐头绘画作品组成。当画廊展出拉斯查关于商业包装和招牌的一系列绘画作品时,洛杉矶已经步入波普艺术的轨道。
20世纪60年代中期,洛杉矶的艺术市场如火如荼。新画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艺术收集平台整合。洛杉矶历史科学艺术博物馆转变为两个部门,其中一个是个单纯的艺术博物馆。霍普斯在Pasadena画廊策划了更多的不可不看的展览,比如库尔特-史威斯和约瑟夫-康奈尔,以及马赛尔-杜尚的首次回顾展。在东西海岸和欧洲来回穿梭的参展者越来越多。卓赫朝斯卡-菲利普是洛杉矶的艺术评论家和乔治亚-奥基夫的传记作家,在书中他把这个出场人物越来越多,情节越来越复杂的故事处理的游刃有余,在一系列短章中,他集中描述了具体的艺术界标杆人物:独立艺术家、新兴艺术经纪人如弗吉尼亚-德万、富有推动力的艺术家如演员暨收藏夹暨画家丹尼斯-霍普。她的写作风格简洁到位,但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描写大多是陈词滥调(艺术家德维恩-瓦伦丁身材魁梧如同拳击运动员,金黄卷发,蓝眼睛,朝天鼻). 但她善于不同时期场景布置的速写,喜欢挖掘小道消息。比如,她提到好莱坞弗雷德里克零售店、邦尼小吃店酒吧、77号日落大道、伯兹合唱团、窒息兄弟乐队、“海滩毛毯宾戈 ” 休-海夫纳、鲁迪-吉恩莱希、约翰-伯迟社团、在Whisky a Go Go夜总会演出的强尼-瑞弗斯还提到几出名人离婚的新闻报道。由于她跟那个时期的主要人物都亲自交流过,因此她写的东西读起来很有料。
洛杉矶艺术界远离50年代相对孤立的境地之后就变得更加稀松平常了,它成为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关于徒增的职业风险、关于竞争、失败和嫉恨,这是一个在特定文化时期更广泛的非理智背景下,被酒精、毒品和男性荷尔蒙放大了的一如往常的艺术世界。卓赫朝斯卡-菲利普把60年代的洛杉矶称为“酷的震中心”,但她的描述却愈发显得焦躁和狂热。
书中最后一章“纯真的消逝”背景设定在Ferus画廊关张后的1969年。创始人不久各奔东西。霍普斯(2005年去世)去了华盛顿,并成为柯康美术馆的总监;金霍尔兹(1994年去世)于70年代早期搬到德国。纯真,即使真正存在过,也早已灰飞烟灭。卓赫朝斯卡-菲利普引述了琼-迪迪昂等评论员的观点,认为曼森谋杀案终结了60年代的艺术高潮,然而,笔者认为,四年前也就是1965年爆发的瓦特斯大暴动已经重创了洛杉矶的艺术界。
这场暴动造成三十多人死亡,将近四千人被捕,财产损失高达四千万美元。卓赫朝斯卡-菲利普仅用寥寥几个段落一笔带过了这场暴动,仿佛是其他某个遥远的地方发生的新闻。更重要的是,她在这本关于“洛杉矶艺术界”的书中没有过多关注瓦特斯人居住区的文化酝酿,在当时,那片区域是一群活跃的年轻艺术家居住的地方,包括大卫-哈曼斯、诺亚-蒲利飞、贝泰-萨尔、约翰-奥特布利支和梅尔文-爱德华兹,这些人都以某种方式隶属国家黑人艺术运动,大部分都以装置艺术为主要创作媒介。
尽管洛杉矶主要的博物馆和画廊都没有代理这些艺术家的作品,但他们充分了解艺术市场的跌宕起伏。其中的几位艺术家受到霍普斯展出的史维塔斯拼贴作品的极大影响,他们知道金霍尔兹的雕塑是用旧货商店的废物铸就的。但他们用一种与众不同的内容来赋予其装置作品生命力,其导向的受众也不尽相同。随着时间的发展,其中一位,即1963年从中西部地区来到洛杉矶的艺术家哈曼斯,他的影响力和名声远远超过了Ferus旗下大部分艺术家。然而他在卓赫朝斯卡-菲利普的笔下也只是一掠而过。除了该提的没提,这本书也缺乏对芝加哥艺术运动存在的深入探讨,事实上芝加哥艺术运动在60年代中期以后在芝加哥和周边城市都非常活跃。
70年代之前,现代艺术和“民族”艺术按照常规井水不犯河水,因此非主流艺术家没有在艺术正史上有所记载。这种态度没有也不应该延续到今天,但这本书仍然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一丝不苟的编录婚姻悲剧和几个机构“叛逆者”的坏男孩恶作剧,却忽略整体把握不同的文化。
修正主义历史正在形成。下月即将出版的《洛杉矶客体以及大卫-哈曼斯的身体印刷图》记录了60年代中期到70年代中期瓦特斯的黑人艺术家。多家机构联手推出的名为《太平洋标准时间:1945-1980年的洛杉矶艺术》的艺术展将横跨60多家南加州博物馆,将在10月份开幕,此次展览将全景展出卓赫朝斯卡-菲利普所回避的那个洛杉矶和时代。在书的简介中,她把这本书称为“写给洛杉矶的情书”,轻松的文笔和对细节的追求使这本书名符其实。然而这种爱,是一种厚此薄彼的偏爱。
霍兰德-考特是《时代》杂志的艺术评论员,他获得了2009年普利策评论奖。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