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对,他抖机灵!我是很喜欢他的东西的,但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试着去做那种东西,不会真去做装置,也抖不了那个“机灵”。还有就是;他那种“机灵”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抖的。
李:所以说你是同情的一种理解,我是刻薄的一种理解,无所谓了。还是回来说你。你的这种非常尊重但绝对不迷信的态度,我觉得是你的绘画道路的漫长而曲折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有这种态度的人,往往在艺术创造的路途上走得比较慢,比较漫长。比如勃拉克,他和毕加索同时立体主义的创造者,但是他正和毕加索相反,没有那么热心去不断创新,而是坚持在立体主义里摸索,这也很漫长。但是有的人的探索的路很漫长,可以说是犹豫,可以说是拿不定主意,不能确定,这种漫长是另一种漫长。比如波洛克,他的摸索时间就比较长,不是很顺利,虽然说时间上没你那么漫长。
我觉得中国艺术家慢一点有好处,在很短的时间我们要学习消化那么多的东西,还要走得进去又走得出来,然后决定自己的艺术语言和追求的目标,这在短时间里很难做到。所以我想问你,在你漫长的探索之路上,是不是经过了几个关节点,是哪几个关节点让你走到了今天的这步?
马:第一个就是,我在无名画会这一时期,是理解现代艺术史,理解自然,追求自然,就是“卢梭”提倡的那个自然美、崇高美,很朴素的这个,然后就是70年代后期,其实从77年我就不太常跟无名画会的大队人马一起画画了,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有意的避开,画画儿常常是单独行动。
李:你为什么会这样?
马:因为感觉到了一种束缚吧!一开始比如说相互有吸引力,形成一个团体,有一种共同的趣味。过了几年后,你会发现这种东西开始成为束缚,那么无论对错,你都会要固执的去做你自己想做到的,所以这个时候从77年到81年就是基本上脱离开“无名”画家的共同趣味的时候,这之后画儿里开始加进了许多其他东西,我那时的画开始变的苦涩、厚重,不再是纯自然的了,心理层面的东西更多些了。在77年之前作画很少用黑,调色盘干净的要命。直到八几年,画了好多写生,慢慢调色盘可能就两三种颜色,甚至大量的使用黑颜色,那些漂亮的颜色都去掉了,这是一个转变。不再谨守印象派或无名那个时期的绘画的信条。还有就是82年后开始画些抽象画,一直到出国之前,那么这个时候是和整个的80年代的那种纠结有关系,关于东方和西方不断的否定和肯定,就这么一个纠结的过程,画儿体现也是这样的。有时候你会觉得西方现代主义成分特别多,有时候又是对老庄的哲学思考的东西多些,你能看出那个画里面的状态。
到现在为止我觉得艺术真的“没用”,它应该是没用的,它可悲的一点甚至是常常服务于有钱人,可是它的神奇部分在于;你的作品在那儿,不管是装置是绘画什么的;有意思的是我们往跟前一站,可能是十秒、二十秒,不需要太多时间,你马上知道作者在想什么,它里面的想法从哪儿来,它有多深,这就是艺术的一个神奇的地方,我说艺术的作用是让你一眼就能明白它的出处。
我觉得那段时期左突右突,有大量的纠结在内,大量的信息往里储存,成不了一个像样的东西,但是我们至少开始建立,打开了一扇窗户。因为当时北京就那么一些人画抽象画儿。其实我非常同意您刚才说的抽象在现在已经过去了,但是对我来说抽象倒是很重要的一环,但是同时他又成为了一个传统,他成为了所有的艺术范围里的一种样式,或一个很重要的元素,这些元素被分散在不同的,包括在新媒体艺术种类里面。
李;是,抽象能使艺术更深刻,这个我同意。
马:实际上现在是抽象绘画的元素变成了抽象艺术的元素,成为了整个艺术的一个部分。 有一个画家我开始不是很喜欢,但是我后来非常喜欢他,我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理解的,原来我会攻击他,但是我后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认识他,就是那个“李希特”。 中国人很多人喜欢他,是喜欢他的某种绘画样式,他的绘画装置的概念。但实际上我觉得他的作品作用在于当绘画不断的被认为过时了,不断的被宣布死亡之后,他能使绘画起死回生,他的功劳很大。而且他不但使绘画回生,他还使这个观念有着一个新的拓展。应该说他是在绘画的手法上,绘画的表面性,风格上和样式上是最多种的,然后他的方法不管你是攻击也好还是什么也好,他的多变,而且他的所谓的这个绘画能力,所有这些无懈可击,然而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我是觉得他那整体的观念始终保持开放“keep option open”这点就比那些宣布绘画死亡的人要棒的多了!
到了美国以后,我就有一个非常大的体会,我曾参加了一个都是纸上作品的展览,“纽约—北京纸上作品展”,这个展览包括十几位美国艺术家,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非常严肃的雕塑家、画家的这种抽象的素描在一起,这些素描不矫情,也朴素,自然而理性。素描在某点来说很像是一种日记,一种心迹的自然流露,它可能画错了但没关系,可以再画一条线,它往往是最私密,最真实的过程。那么画布油画呢,当绘画变成一种完美正式的形式之后,更像是穿戴整齐出去社交,变成一种和公众的对话,所以那次的纸上作品展对我的影响特别大。我曾就那段时期写下一些感想,现在我念一点儿:“ 我那时对抽象画的理解和实践仅限于抽象表现主义的几位美国大师,加之对于中国书法、水墨、意象与老庄哲学的影响的混合物,在国内一张绘画时间往往个把小时或两笔三笔挥就。好处是笔法、笔力与简洁的构图、强调即时性和未完成性,但是我对自己不满意,我不愿意被局部的得失或绘画的偶然性左右,换句话说绘画过程失之简单。当我第一次看到“纽约-北京纸上作品展”上那些美国艺术家朴素的素描油画,当我看到欧美博物馆中当时那些画家的原作,无论是佛朗斯.克莱因、马克.罗斯科、和德孔宁, 我看到那里有着某种形式上的存在,深厚且合乎语言逻辑的明确的东西。 存在于罗伯特.马泽威尔的作品中的设计成分、意象构图,逻辑斟酌,我意识到思想的过程和绘画过程须具有双重的深度才行。我总觉得那些作品里有一种更可称之为热忱与理性,智慧与逻辑的东西,一种更被玩味的东西。”
我看到这个东西了,再回想我们在国内挣扎的几年,觉得失之简单,所以后来画的就越来越慢了,那么我在慢下来的过程中呢,有一点像你说的,我不会迷信。我感觉获得了某种东西,如果说用两个字呢,可能我能常常感觉到那种我称之为“辉煌”,这种辉煌你只有在特别孤单的时候,那一刻才能感觉到。就是这种东西使我确确实实觉得OK, 在抽象绘画中我能把握一些东西了。
李:这些都是说你去美国之前与刚到美国之后,后来呢?
马:在往后就是,我会做个比较,比如;我会拿“黄宾虹”跟“塞尚”做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