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峰:首先我也要表示一件事,我也是薛松的老朋友,是他很久的老朋友,尽管我们的来往是若即若离的,用刚才吴亮的说法就是“走神”的关系,时而是常常见面,时而又会一段较长时间见不到,相忘于江湖。这一次没有忘,这次是重要的时刻,薛松的回顾展,回顾薛松的研讨会。
薛松在上海这群艺术家里属于很标致的,如果不深交,就容易被忽略,也就是因为他标致,从相貌到仪表,彬彬有礼、谦谦君子,好像太正常,言外之意就是没特点。但是,当稍微深入些了解,才知道他的个性原来是被他标致的外表掩藏了,就是现在常说的低调。所以,吴亮说薛松的“走神”,我理解就是他常常从他正常的外表下出走,其实,薛松的走神也走得专注,专注到总让人感到他没走神,吴亮那样独的眼力除外,薛松的专注合乎他标致的仪表,所以让他的走神也藏回到正常里去。
按照这样的感觉,延伸到今天对薛松的“回顾”,让我觉得他的作品与“三俗”有关,不是现在常说的那“三俗”(庸俗、媚俗、恶俗),而是另一个“三俗”:通俗、世俗、风俗。
我先说为什么与世俗有关,就是他的失火经历,而且惨遭过两次,这是世间人遇到的世俗事当中最使人吃惊的事情,也是世俗事件中最使人难以承受的事情,是灾难性的,所以叫火灾,大水、地震皆为天灾,唯独火灾多出自人为事故,所以属于世俗之列,世间俗人一般经历火灾而不死称为劫后余生,薛松也算两次劫后余生了,他的艺术创作却与这火劫结下不解之缘,这就是他的那些被烧灼过的拼贴图像或灰烬的使用,而且持续至今。人类经历火灾,不是遇难,就是伤残,或留下心理创伤长久难愈,薛松把这样的灾难经历用艺术的方式转换了,几乎转换得如凤凰涅槃,比如这个即将开幕的盛大回顾展。世俗的经历让薛松非同俗人般的走神了,一走就是20余年,这般走神也是非同寻常的专注和执着!
其次,为什么说薛松与通俗有关,因为他创作的图像是通俗的,通常的,最大众化、家喻户晓,司空见惯的,但是,这些最习惯的甚至麻木的图像,薛松的使用就是把它们陌生化,并且是被突出后的、被凸显和夸大化的陌生化,从形式设计到最大程度的量化,比如那些密集的图像拼贴,一种矩阵、集群的图像,以及用这些通常日常平常的图像再巧妙组合或生成一个新的图像,也是我们能很容易识别的熟悉图像,如徐悲鸿的奔马,挥手的毛主席,梦露,或天安门前的合影等等。只不过,这些在他的画面上更为鲜明强烈的图像已变成来源图像的虚影、笼廓,关键在于薛松把这些最日常、平常的有时大量充斥了我们生活的图像用他刻骨铭心的世俗经历加以陌生化的,就是用烧灼和灰烬,这就使得那些通俗的图像连同他世俗的经验哲学化的获得升华与超越,这种艺术的陌生化处理让他和他的艺术再次凤凰涅槃。
还有一个是与风俗有关,生活在上海的薛松,把时尚的上海还原为一种风俗的上海,低里说,触及了上海世俗、市井部分,雅里说,穿行到上海时尚的天空。老实说,最初我从印刷品上看到的薛松作品,我一点也不喜欢,觉得工艺气甚至匠气,或许是因为早期的印刷品过于粗陋所致。后来看到他的原作、也看到了他更多的作品,也更多的认识了他和他的作品,我几乎断然认为他之于上海当代艺术的贴切与尖锐。别人或许经历火灾被烧死了或烧疯了、傻了,薛松则是被火烧醒了、通透了,他非但没有谈火色变,反而与火不离不弃,更情深意切于人间烟火,就像李旭刚刚说到的,薛松的图像来源之通俗大众甚至可随见于小学生的课本,同样,薛松的图像也没有离开他的上海经验,正如他后来的一部分图像也源自他的中国文化历史经验一样,这些图像所以称之为经验化图像,是因为这里并不过分包含研究解读和批判动机,只与作者的也是大众的、日常的也是时代的视觉经验有关,而且是一种消费化的视觉经验,并且因缘际会的与火关联起来,我们现在时常说谁火了,好像就是谁成功了、出名了,可是薛松那里的火却选取了烧尽的意向,归宿是灰烬,当我们看到那些光鲜时尚的魅影下的灰烬,我们又会生发怎样的感怀呢?
就如这个回顾展的主题:“穿越历史与时尚”,薛松的作品,用他专注执着的持续手法,让历史和时尚,在他烧灼与灰烬的语法(李旭语)修辞中并置,并由此生成了对历史与时尚的薛式解读。显然,薛松的艺术语言,之所以与历史和时尚两个关健词有关,我觉得,跟火也必然有关,因为火,我们对时尚沉思、对历史回顾,也因为火,我们也许能够创造一个新时尚,也创造一个新历史,这是薛松给我们带来的凤凰涅盘。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这句著名禅句对于世人也许太难以企及,那么,薛松的尘埃,过火后的尘埃,经历了艺术家的铅华洗尽,终成正果,灰烬,通过薛松的转换,实际上成为了一个让人感到更加可触摸的,可感受、可领悟的艺术要素,他把所有的纷纷扰扰的物、芸芸众生转化成灰烬,密集得肉眼通常不易识别的一个个黑色的小颗粒,这颗粒经过薛松的艺术的历练,我感到,变成了舍利子。这就是我对薛松的欣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