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收费批评会有一个非常可怕的后果,即批评家身兼运动员与裁判员两职,很难保证自己不渎职,也很难以理性和客观公正的心态看问题,从而导致美术批评在学术上的平庸和低贱,社会公信力和影响力大大下降。美术批评是一种学术交流方式,应该保持必要的学术性及严肃性,如果批评家明码标价,最终会沦为艺术家的吹鼓手。笔者曾亲耳听到某著名画家说:“画家的画是画家画出来的,而不是批评家吹出来的。没有我们画家,理论家和批评家吃什么?”说话者虽然有“无知者无畏”的勇气,但是也说明,至少是在当下中国美术批评界集体“沦落风尘”。今天的美术批评特别是对艺术作品的批评,基本上放弃了以前的“指导”和“批评”性质,不少批评家都变成了“表扬家”。笔者曾经给一位老师辈的画家写了一篇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批评文章发表在某刊物上,结果老师看到后非常不高兴,原因是在这篇通篇都是“表扬”的文章中,还是有一些“表扬”没有到位,甚至是拍马屁拍在马腿上了。于是,后来我收到一个长途电话,是师母还有他的一位已经工作的女学生打来的,对我足足“批评”了一个小时(注:这是真正的批评),我当时只是一个劲地认错,接电话的手都拿痛了。一连几天,心情都很不爽,因为师母并不懂艺术啊。我曾经把该文同时给其他专业人士看,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呀。后来我明白了,不少经常花钱上各种《名人录》的艺术家是绝对不喜欢表扬没到位的批评文章的,更何况的真正的批评文章了,也恐怕没有一位被批评的艺术家愿意真正地听取他人意见。这已经不是美术批评本身的问题,而是人人都喜欢听“好话”的人性弱点所决定的。另外还举一例,某次笔者想与某著名画家就某一具体艺术话题进行一次绝非“粉丝”行为的交流,但该画家居然怀疑笔者是在“傍名人”而回绝了。这里面有个非常可怕的逻辑,即著名的画家只能对等地由著名的人士进行学术性质的交流,否则就是“傍名人”,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应该说,搞美术批评除了个别名气极大的批评家和理论家,绝大部分的普通从业者是没有工作性收入的,“傍名人”也未必能够傍出名堂。所以,文学界甚至有一个观点,认为批评行业是一个严重的“反效益”行业,想靠它来“生存”,难之又难。同样是没有收入,批评家为什么不写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呢?免得轿子没有抬好被人漫骂或耻笑。
第三、美术批评形态的多样化在丰富了批评方式的同时,客观上也削弱了美术批评的社会影响力。批评是通过对艺术家、艺术作品或事件的分析和阐释,评判其审美价值,通过将批评的信息反馈社会,对艺术的发展产生影响。美术批评的形态在中外出现过多种形态,其中影响较大的有社会批评、传记批评、文本批评、心理批评和读者批评等方式。中国近30年的美术批评,已经从流行的社会批评,特别是此前以意识形态为主的庸俗社会学的批评方式走出来,开始借鉴西方的批评方式,如弗洛伊德运用精神分析方法研究艺术现象和艺术作品的心理批评方式,如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所创立的符号学方法研究作品本身的文本批评方式。在“85美术新潮”以后,西方的文艺理论和美术批评方法蜂拥而来,不少批评家把自己对西方现代主义哲学或是现代主义美术的理解用以解读当时的新潮美术作品,认为这些批评方式带有普世性而且可以与中国的新旧美术传统中的美术批评方式保持距离。比如,有的批评家开始采用沃尔夫林(Heinrich Wolfflin,1864-1945)的“艺术风格学”解读中国的美术作品,应该说学术性很强,也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美术批评的方式。但是,这也会让没有看过沃尔夫林著作的美术人士一头雾水,这也就会严重地影响了美术批评的社会影响力。西方的美术批评方式,是否在中国有其生存和适用的合适“土壤”?这应该是一个问题。比如,被列为CSSCI唯一核心期刊的《新美术》杂志,但据笔者了解,该杂志的受众相当有限,尤其是一些译介文章连不少专业人士都不易看懂,虽然其学术水准不容怀疑,但是这些仿佛在国外书斋完成的艺术研究文章,显然还需要与中的国情进行较好的链接才行,尤其需要在一些关键词方面找到一些与中国传统文论适当对译的用词,以免因为语境的不同而陷入自说自话。另外,传统的美术批评方式,如讲究气韵、风骨、格调等还需不需要继承,这也是一个问题。
第四、艺术媒体因“生存”需要而“市场化”,一定程度上也削弱了美术批评的学术性。作为学术的承载和传播平台,美术媒体本身的作用非常强大。美术媒体相对于传统作品展览场地的传播方式,具有受众面广、成本低等许多优势,美术批评也必须借助媒体才能“存在”。但是由于部分媒介出于生存等实际需要,开始以“市场”为导向,美术批评也开始追求新闻效应和经济效益。首先,美术媒体刊登的批评文章出现了新闻效应甚至娱乐化倾向的文章,比如吴冠中的“笔墨等于零”和他批评美协体制等言论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这些讨论严格地说来,更多的是与美术有关的社会性话题,而非学术问题;其次,媒体也开始追求经济效益,不少专版介绍书画家的所谓批评文章,明显具有付费广告的特点,因此“大师”、“杰出”等字眼很容易看到,而学术性、专业性则几乎看不到。但是,那些追求新闻效应和经济效益的文章,客观地说也影响了美术批评的学术性,让本来就乱的美术批评界更加混乱,学术影响力大打折扣。当然,这样的批评方式可能是媒体迫于生存压力不得已而为之,有的学术刊物就因为没有广告费、版面费等收入难以为继。比如,上海书画出版社的《书法研究》,可能就是因为发行量每期仅有3000册(该数字还不及某些流行娱乐刊物发行量的零头),因为该刊非常注重学术性因此读者相当有限,由于要向作者支付稿酬加之在发行上几无利润,而不得不宣告停刊。另外,批评家的队伍相当庞杂,写美术批评的什么人都有,画家、作家、官员、文化人,只要是有名气的能为媒体带来眼球效应的人都可以写批评文章,而且要登在版面的显著位置。就笔者的观察,某些名气很大的圈外人所写的批评文章,读后让人如坠五里云烟。
应该说,艺术批评是一项高尚而严肃的文化工作,批评家的艺术批评需要有坦诚的态度和相对中立的立场,不带太多个人偏好。遗憾的是,中国当下的美术批评还没有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体系,学术水准还不高,美术批评依然还有对学术以外的各种东西的依附,因此往往是为人作嫁难有自身的建设。特别是当艺术家、美术批评家和美术媒体集体向经济利益看齐的时候,美术批评的学术性和公正性则无从谈起。近些年来有不少学者呼吁美术批评的重要性,但时至今日美术批评的建设还没有真正落到实处。
笔者很赞赏不少学者强调美术批评的专业性和学术性的提议,但与不少学者对当下美术批评的失望态度相对照,笔者反而认为当下是美术批评的黄金时期。一方面,美术批评开始部分走出对政治话语和市场话语的依附;另外一方面,中国的美术批评已经形成了多元化、多层次的复杂批评格局模式,既有专业性和学理性都很强的学术批评方式、也有卡拉OK式的批评方式。另外,美术批评所采用的方法和文体也非常多样,比如,学术著作在10多年前就开始规范学术论文,但包括美术批评在内的美术论文至今在各报刊杂志上也是各行其是,很明显的例子就是注释方式的五花八门,不符合严谨的科技论文格式。但是,文艺也终究不太可能如科学技术那样客观,这是文艺和文艺研究本身的特点所决定的。虽是各行其是,但总要比过去的那种单一的模式要好。有的学者呼唤美术批评的大师,在笔者看来这如同呼唤美术大师、文学大师一样,有回到过去的嫌疑。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家家都是大师而不是一家独显,重要的事情则首先要完善自家的话语体系。
当然,笔者并不是肯定当下所有的美术批评,而认为当下的任务是把各种批评模式进行调整和完善,同时也需要逐渐调整美术批评与美术创作、以及与美术家、美术媒体、艺术市场的关系。良好的美术批评必须要有一个自然竞争和沉淀的时期,最后所沉淀下来的东西可能应该就是好的。笔者不信,那种指鹿为马和胡乱吹捧的所谓美术批评会长久。比如,不少软广告性质的美术作品批评,作为普通读者只需看作品就行了,如果作品不好文字也就无需费时了。笔者认为,不论哪种批评模式都应注重事实和学理,运用一定的书画理论并结合书画史,对艺术家、艺术作品和艺术现象等进行评价性描述,彰显其意义并揭示其问题,对读者和创作者进行多方面的启发和引导。而良好的美术批评,将与美术史和美术理论一起,共同构筑了一部行进中的中国美术发展史。
载《巴蜀学刊》2009年9月号
注释:
[1] ***.***论文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2] 钱海源.关于理论家的无奈及其他[N].美术报.2006-06-19.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