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东算是学院派的代表,但是,他的作品是否属于当代艺术却要打个问号。如果强调当代艺术的当代性,例如思想挑战,如果从观念艺术的角度看,很难说他的作品属于当代艺术。尽管我们不能简单地说当代艺术就是观念艺术,但当代艺术应该具有挑战性。我个人的看法,刘小东到现在才成熟了,成熟的标志是他最近的《最后的晚餐》,而绝不是《三峡移民》和过去的画,那些画像是学生习作。他最近画的《最后的晚餐》非常棒,应该让国家买去,不能让煤老板或饭馆老板买去,尤其不能让外国人买去。这幅画的画法仍然是学生习作的画法,一个老师教学生,用教学的画法来画画,难免会有学生味。但是,《最后的晚餐》说明学生成熟了。学生变成画家的标志是什么?就是脱离学生味,如果他还有学生味,那就不成熟。在《最后的晚餐》这幅画中,他把学生味推到了极致,让你看到学生味也是一种艺术,这就是成熟。他是怎样达到这一点的呢?因素很多。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在用笔和用色上,另外还有一种幽默感,就是人的隐约无奈和悄悄自嘲,不易察觉。
我刚才质疑刘小东是不是当代艺术,因为他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流露出学院派的学生味,不成熟,没有挑战性。但是,当他把学生味推向极致,画出了《最后的晚餐》,由量变到质变时,习作的画法就变成了艺术的笔法。这时候,你说他是否颠覆了学院派的学生味?如果说是,你就不能说他不是当代艺术家。他有点模棱两可,很难定义。再说了,他们这类人,享受了体制的好处,但一旦成熟了,就有可能脱离体制。这里的要害是:学院派与体制有着既冲突又相互利用的关系。
七、陈丹青是条松土的蚯蚓
陈丹青也是学院派,但他是一个特例,我们不必给他贴标签。很难说他属不属于当代艺术,因为他首先是今日公共知识分子,用老话说,是一个文人。陈丹青回国后画画少了,他更多地偏向于写作和发表口头言论,扮演公共知识分子的角色。由于这种角色,读书界、文化界对他的评论是两方面的,有人很推崇他,粉丝成千上万,一呼百应;也有人批评他,说他尖刻,说他作秀,说他矫情。我个人认为中国应该有更多像陈丹青这样的人,否则这个国家就是铁板一块,没有生机。打个比方,我认为他是一条蚯蚓,在结了板的不能耕作的农田里钻洞松土。他发表一些尖锐的言论,就好比蚯蚓把铁板一块的土地弄松,这就是他在当代社会生活中扮演的角色。
他是一条什么样的蚯蚓呢?我可以引用元代戏剧家关汉卿的话来说:他就是一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你读他的文章,听他的言论,不管是不是煽情,莫非你没看见那蚯蚓的头上顶着这样一颗响当当的铜豌豆?
陈丹青的文字,一流,没的说,不管在文学界还是艺术界都是一流的。文学界,哪个作家敢说自己的文字比陈丹青好?我相信,很多作家的文字都很好,但不能说他比陈丹青更好。那么说画,陈丹青的画从技法上说,一流,没的说了,哪个画家敢说自己比他更好?
陈丹青在1976年就画出了《泪水洒满丰收田》,那时他才20出头,现在的人20多岁能画出什么?当时陈丹青这幅画一出来,整个艺术界的下巴都掉了。其实在这之前,他还画过《给毛主席写信》,是学列宾的。前几年何多苓写过一篇文章,讲他当年看了陈丹青这幅写信的画,说他自己只有一个想法:陈丹青画得这么好,他要赶紧回去恨不能把自己的画统统烧掉。在丰收田之后过了五年左右,陈丹青又画出了《西藏组画》,先是让人激动,然后让人无语,只得服气。
实际上很多人不理解陈丹青,他到了纽约之后,比较沉寂,回国前安安静静地画了一些小品,诸如画一本画册,画了一双女人的小鞋,或者画一幅肖像,你能从中看出画家的心态,那就是静思,古人讲“退思书屋”就是这心态。这类作品在回国后办了个展览,很多人一看,说:陈丹青你当年是我们的偶像,可是现在怎么就画这么些东西呢?很多人都不理解他。其实他在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理论,例如再现的理论,一个很老很老又很当代的艺术概念。再现这个东西是从古希腊出来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考虑过这问题。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论推崇这个概念,柏拉图却反对这个概念,认为再现和模仿并不真实。到了西方的后现代时期,理论家们就开始质疑再现论了,质疑再现的真实性与再现的方式问题。陈丹青的探索性就在于这个观念,只是他的观念不明显,不外在。如果看画的人不懂得西方哲学史上再现论的发展历程,不知道再现的思想占据了西方几百年艺术发展的主流,不知道当代西方理论家们对再现的讨论,那么就不能理解陈丹青和他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