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简而言之,我认为理查德-普林斯也并不希望自己的一生都耗在无聊透顶作品的创作上。所以,对有些人来说,他的作品物有所值,至于究竟值多少钱那是另一码事。我们并不是傻子,理解了《万宝路牛仔》(Marlboro Man)所蕴含的意义(普林斯翻拍了万宝路香烟广告中牛仔的形象),但我们需要预估其价值,若说它艺术价值等同于1890年的梵高(Van Gogh)自画像,那就肯定有问题了。我们必须在题材的敏感性与表现手法的诗意之间相权衡,我们做出判断的依据是坚信它有真正的价值。”
青少年时期,纳哈迈德就购入达明-赫斯特(Damien Hirst)的画作——“我花了2400英镑买了他的“烟灰缸”(ashtray),伦敦上世纪90年代经历的经济萧条,(看到烟灰缸)让我有了切身的感觉。即便赫斯特的作品售价高达10万英镑,我仍然喜欢——但要是达到百万英镑呢?1百万英镑能买到一幅毕加索的作品。我不喜欢艺术作品过度商业化,也不喜欢大规模创作。我喜欢有浓厚艺术底蕴的作品,所以我不得不选择退出。也许最终证明我是错的,市场会消化掉所有新创作的艺术作品,但我还是觉得艺术的真实性最重要。我们家族取得成功是因为我们始终与现实保持近距离接触。我喜欢各种艺术作品,你可以买下这张桌子”——他做出抬的样子——“并把它拿到威尼斯双年展(Venice Biennale)上去展出,我敢打包票……”——他停了很长时间然后说——“这很有趣。但我们关注的目标是那些反映真实内涵的艺术家,并非那些操捷径者。本质的东西要贯穿始终,就好比这家咖啡屋——最重要的是饭菜要好。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
说到这儿,服务员来了。纳哈迈德显得很是诧异。“我们干坐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了,看来不点菜也能凑合——这样一来倒可以成为史上最便宜的午餐了。”然而,他瞧都没瞧菜单,就要了两道最贵的菜——鹅肝(foie gras)与法式干煎塌目鱼(sole meunière),看来这次我只能客随主便了。
“如今大家一窝蜂地追求艺术品,而且附庸风雅之风日盛,所以都耐不住性子,也不管是否与未来的艺术发展方向相关联,”纳哈迈德继续道。“如果你是个藏家,那么藏品并不是你存在的理由(您并不靠此为生),而它却攸关我的生计,我不能犯致命错误。对我们而言,这就是现实生活,其他人正是由于我们(做出的合理估价)而吃了定心丸。这涉及到你能耐心等多长时间,我们能做到,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笔无价的财富。如果我财力不济,或许会关注一下现当代艺术的动向,因为等到真正有价值的作品浮现时,我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资金很重要,但生意绝不能光盯着钱。”
然而,资金充足可以让纳哈迈德凭籍无懈可击的策略——低价吃进、静观其变以及现代艺术大师创作的作品日渐稀少——来抬高市场对艺术品的需求。“一般人都认为:‘海利-纳哈迈德,你有的是钱,不属于此列。’我想说:有品味的生活需要一定财力的支撑,在这之后,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我们家族中有人吃了经济不景气的亏,问题的关键是要时刻保持与人接触。”
肥而不腻的鹅肝厚片,再伴以薄面包片与芝麻菜端了上来。“我们吃菠萝这事,记得也要写进你的文章!”纳哈迈德说,然后再要了些香槟。我们吃的时候,他讲了一则寓言:在犹太人赎罪日(Yom Kippur)那天,一个小男孩受命吹羊角号(喇叭)。他觉得自己难以胜任,于是边吹边哭,但没想到却受到了表扬,夸他吹得好,因为他吹的时候“伤心欲绝,精神寓意是:王宫里的钥匙一般是各开各的门,但有一把钥匙却能把所有的宫门都打开,那就是悲伤的心。故事不错吧?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就能畅行于天下——既不虚情假意,也不会过分自负。你若是堂堂六尺男儿,表现出悲伤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得庆幸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所有的人最终都难逃一死。小男孩的故事彻底惊醒了我,我们得批驳一下美国人的乐观主义心态。”
纳哈迈德家族的人结婚时都非常年轻——他的妻子生第一个孩子时才18岁,这是纳哈迈德家族的传统(他的母亲生他时才17岁,生最后一个孩子时已经42岁高龄)——在我眼里,纳哈迈德就像个“六尺高的大小伙子”“那只是个托词而已,”他争辩道。“我们想让一切显得顺其自然,不想让人觉得我们付出了多大努力。”
“没有经历人生曲折的人一生平淡无奇。他们就好比是没有调试好的乐器,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悲痛。” 他补充道。犹太人是天才的商人(突出的例子是毕加索的经纪人——“颇具英雄气”的画商康维勒(Daniel-Henry Kahnweiler)),或许原因是“艺术品交易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心情悲痛时,自己并不想说太多,但需要理解得更透。犹太人太需要理解为何他们在20世纪遭受了这么大的苦难”。
过完油的干煎塌目鱼与今年的新土豆一起端了上来,鱼的刀功没得说,上面还浇着汁。纳哈迈德没动蔬菜,直奔鱼而去,但话题却不离画展。“在苏黎士美术馆所举行画展,当时争论的焦点是画商所展示的藏品是否属于艺术珍品。如今,展出的作品已经众人皆知,我们看到了强项所在,也看到了不足之处——但并不是有很多缺陷;也就是应该展出一幅蒙德里安(Mondrian)更棒的作品,也许还应该展出一幅梵高的画作。现在应该会有很多人争购这次展出的藏品。毫无疑问,我们会更加努力,让这个展览系列主题显得更为连贯,也更有震撼力。今年竞拍莱热画作《静物》(‘Still Life’,纳哈迈德家族最终以790万美元拍得)时,我就想,‘这是为苏黎士画展准备的作品。’就像是为博物馆量身打造的一幅作品——等级超过一般藏家收藏的作品。画展更让大家觉得所有的展出作品为一个整体——都是优中选优的作品。”
我问:画展的最后一站放在哪里?“我们准备在某博物馆展出三个月,之后我们会感到很难过,因为画作将不再以整体为单位展出,而是各自封存起来,但是,藏品将来的结局一清二楚——也许是在我们自己的博物馆展出,也许是长期的出租。苏黎士画展后,我的电话就没消停过,”纳哈迈德说,“全球的博物馆都争相要求展出我们的藏品。毫无疑问,西方没有哪位藏家能积聚这么多的作品。”
正如他所说的,“我们不能喜欢什么就买下。自柏林墙(Berlin Wall)倒塌(冷战结束)以来,创造的财富是个天量——与其他画商相比,我们算是资金雄厚。但我们是与财大气粗的藏家竞争,对方轻易就能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铺设输油管道后,从北极地区大量开采石油;我们的家族资产雄厚,但比起从事油轮建造、采矿以及化工业的老板来说,我们的实力实在不值一提。俄罗斯人、乌兹别克人(Uzbeks)以及拥有庞大中产阶级与巨大财富的巴西人,在国际收藏界呼风唤雨。与我们一样,你可能是艺术界最大的经销商,但不幸的是,最好的作品(毕加索的作品之类)的买家并不是我们。打个比方,在池塘中,我们与鲨鱼狭路相逢的话,我们逮到鱼的概率是零——真能逮到的话,也得好好想想得付出多大代价。我不排除存在这样的概率,但相比之下,对于这些富豪来说,就是少买一条游船,少拿一幢豪宅,甚至都不值一提。”
我考虑把纳哈迈德家族看作新时代的穷人,纳哈迈德却边喝咖啡边说:“我们的强项是以家族为单位出击。我们并不存在对跨国公司的忠诚度。我喜欢让员工觉得像一家人一样。在巴黎坐出租车时,我问司机喜欢些啥,对方回答说,‘唱歌,’我说,‘那您就唱吧!’他给我唱了一首颇为动听的歌。关键问题是对生计奔波时,得找到适合自己的事——如果某人自我觉得适合做汽车售票员,那他就能为此心安理得。”
说到这儿,我看到此时的丽圃咖啡屋已经空无一人,这时一个报贩走进来,向我们兜售《世界报》(Le Monde)——报上探讨的是有关毕加索作品的买卖问题:纳哈迈德家族是否依靠几近过时的理念大发横财?抑或是家族的成功戳穿了海利所谓“艺术成为媒体关注焦点”的真面目?
“整个艺术品市场的成交额也许比不上一家汽车公司。据测,每年的交易量约为150亿美元,”纳哈迈德说。“唯一能堂而皇之拿到市面上销售、如同从厂里制造出来似的就是当代艺术——它毫无限制,而且用工厂化流程,就可以制作出天价作品来。但消费者现在已经心知肚明这样的事实:他们可以在网上购买作品,反过来很快就能把它出手,他们希望能找到作品的思想性。他们急需有价值、有确定思想的作品。”不一会儿他又显得忧心忡忡。“自吹自擂总觉得不对劲,感觉自己是个狂妄自大的人。”我们谈完后,我就付了饭钱,并再次表示很荣幸与他共进午餐。“真的吗?”他追问道,这时我已经步出咖啡屋,走到圣日耳曼大街(Boulevard Saint-Germain)上了。
【编辑:易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