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东《金城小子》,摄影:陈丹,图片由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刘小东《金城小子》展览现场,摄影:陈丹,图片由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在中国文化之中,“故乡”永远是一个挥之不去的背景。她是“出”与“归”,是别离亦是重逢,是喜悦又是忧伤……“故乡”已经远离了“出生地”这样一个简单的地理概念,似乎代表了所有中国人一生的际遇,甚至是人类个体宇宙之间周而复始的循环—从故乡出发,去寻找故乡之所在,最终再返回故乡。
“故乡”的主题在以往的中国艺术作品中,往往被赋予一种温暖的愁绪。我们常在中国古代的文人绘画中读到这种乡愁的情怀,山水悠悠,对故乡的解读也因此渗透在画家的笔意之中绵延不断……可能也正是因为有关“故乡”的艺术作品历史如此久远,在当代中国艺术之中,它反而被搁置起来成为一个少有问津的主题,艺术家们似乎担心用“故乡”的题材来创作显得太泥古,唯恐被认为“不当代”或“不时髦”。
然而,刘小东和宋冬这两位重要中国当代艺术家,似乎用自己的作品在反抗着这个逻辑。他们在尤伦斯中心先后展出的《金城小子》和《穷人的智慧》这两个系列的个人最新作品,题材却全部都取自看似古老陈旧的“故乡”话题。其中,刘小东的展览由三部分组成,包括20多幅艺术家返回自己家乡金城后,用三个多月时间现场创作的20余幅绘画,200多篇文字记录以及台湾著名导演侯孝贤就此拍摄的纪录片。宋冬作品则更为直接:他复原了自己幼年的生活场景,把一个简陋逼仄却又充满温情的老北京胡同中的家展现给观众们。他们的艺术诠释了中国人对“故乡”感情的最新样本。
刘小东:穿越绘画走回故乡
比起许多囿于画室里的学院画家,刘小东近年来的知名作品却都是他走出画室,在离真实生活最近的地方写生所得。他直接将画架搬到三峡大坝、青藏高原,甚至一些遥远的国家,试图将自己在这些现场第一时间的体验传递给观者。
在《金城小子》系列中,刘小东干脆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故乡和曾经的记忆,这种自己对自己完成的“审视”,确实需要足够的勇气。如同画家在返乡日记扉页上所写下的:这一次,我要回家。这个“家乡”的含义,实际已经超出了故乡金城的地理范围,它与此前画家“走出去”画画正相反,可以说是在“向回走,向自己心灵深处走去。”
画家儿时居住的小屋、童年的玩伴、年迈的双亲……这一切就像一部缓缓展开的电影,述说着过去和现在纠缠的心绪。刘小东说,若不是这次展览的压力,自己是不愿意回家里画画的,因为“真的是不好意思”。这正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独特之处:孩子离开家去外面闯世界,要是混得不好自然不好意思回家,怕被笑话。可是混得好也不好意思回家,怕被人说自己炫耀。刘小东说的应该是指后面这个原因。
金城曾经是中国东北重要的造纸基地,但是在今天面临着许多北方的工业城镇共同的命运。它被中国迅猛的市场化进程吞没,当年的玩伴曾是造纸厂里骄傲的工人阶级,现在却都面临着下岗的命运。作为当前中国画家中身价最高的明星画家之一,刘小东不知如何面对故乡的那些穷朋友,这成为之前他回家的心理障碍。
最终,故乡用温情拥抱了这位游子。刘小东在家逗留的三个多月时间中,并没有人来向他打听城里人关心的画价,甚至也不问他在做什么一类的问题,朋友们只是喜欢和他在一起,像过去一样串门吃饭喝酒唱歌。于是,朋友们在画中都那样鲜活,各有各的小故事和小情绪,所有这些被刘小东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还带着一丝伤感的味道。他说:“过去的生活是回不去的,但几十年的情义还是美好的。我想画他们的脸,他们的皮肤,他们各自家族的样子。为我们活过的几十年留点证据。”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画家快要结束创作之前。一辆卡车撞坏了临时的画室以及其中尚未完成的作品。《金城小子》展览中,刘小东将这幅“破碎的绘画”带到尤伦斯艺术中心的大厅中,并放在了显要位置展出。也许,这正是表达了画家对“故乡”最深刻的反思—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已经来不及对往事抒情或者不抒情,取而代之的,是等待迎面而来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