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方舟(艺术批评家、策展人、内蒙古美协副主席):
其实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读过《圣经》,也不知道诺亚方舟这个典故,只是一种巧合,好多人问我是不是跟基督教有关系,其实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当我知道这个故事以后,我觉得我有点狂妄了,我怎么可以叫拯救人类的方舟呢?所幸是因为姓贾,这倒也好,不是真的。
今天我们在这个展厅看到的是另一个岛子,也就是说,岛子是一个多重身份的人,他最初对是一个诗人,后来成为一个学者,批评家,再后来他又成了教授。但在这个多重身份里又多了一个画家,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边并不知道,他还可以画画,而且现在更热衷于画画。他原来经常到上苑去,我们经常有机会在一起聊聊,后来由于教学关系,他很少去了,我后来只是听说他画画,并不知道他信教领洗已经有十多年了,这就是我前言里面写的,乍看起来这两种东西好像不是一回事,可是我们想想它又是一回事:信仰使他找到了精神的一种依托,绘画又他找到了精神的出口,这两个东西其实是一回事,所以我觉得在岛子身上融合成为一体,我们今天看他这个展览,就感觉到,其实我们不一定是要去针对岛子这些作品,说到底是好是不好,或者是有什么技术性问题,重要的是我觉得岛子这些作品,提出了一些学术话题来倒是很值得探讨。比如说一个人的信仰和艺术到底是什么的关系?或者说宗教和艺术的关系?还比如说,一个人的学问和他的艺术的关系,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和没有学问的人,在艺术上有什么样的不同?还有就是中国传统的水墨画,和西方的宗教内容,这两者之间如何成为一种同构关系,他如何用传统的水墨这样一种笔墨语言,去表达一种宗教的含义?我觉得这个展览实际上提出了很多值得思索的问题,都是值得我们探讨的,而且这些问题都是通过他的艺术提出来的,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一个展览,这个展览是可以给我们提供出很多思路来思考的。今天的当代艺术,和宗教的关系,和信仰的关系,和学问的关系,以及和我们传统水墨的关系。这些问题其实对于岛子来说,可能都是需要他去面对、去一步步去解决的问题。比如说和宗教关系,我们大家都知道,宗教从来是利用艺术,借用艺术,文艺复兴时代,或者文艺复兴以前,教堂里边有很多跟绘画,宗教就是借助艺术来解释教义,来宣传教义,用形象的方式,用艺术的方式,去解读教义。但是这和今天我们看到的岛子画不一样,他是用一种很自由的方式,去表达他的信仰,和他自己对于某种教义的理解和解读,我觉得和原来的宗教与艺术的关系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我觉得,实际上我们很难在别的地方看到这样一种类型的艺术,他和宗教有关,和他本人的信仰有关,他是在很自觉的去实践这样一种宗教精神,不是教会委托他去做什么,而是他自己愿意这么做,这和过去的宗教艺术是不一样的。包括我们传统的寺庙艺术,洞窟艺术都是和宗教密切相关的,但是和我们今天看到的岛子和宗教的关系,我觉得不一样,这是他的艺术很独特的地方,也是值得我们研究的东西。时间关系,我先说这些,谢谢。
主持人:
好,下面请朱其博士谈一谈,因为他对水墨有很多思考。
朱其博士(艺术批评家、策展人、国家画院学者、编辑):
我跟岛子神交已久,我跟他第一次接触当时1997年,我在上海,我接到一封来信,就是岛子从川美写过来的,说你愿不愿意来川美教书,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一个民间的策展人和艺评人。其实他不知道更早的一些事情,就是其实1986、1988年,我那个时候还在写诗歌,后来转向艺术评论,就是因为看到他翻译了一本诗集《美国自白派诗选》,这本诗集,当时就唤起我成为一个伟大诗人的强烈愿望,因为美国自白派可以说是20世纪诗歌最后一个高潮,写得非常出色,10大诗人,近一半都自杀了。我那时开始写诗,但是绝没有勇气自杀,顾城自杀以后,就更没勇气做诗人了。那本翻译诗集到现在还是最好的自白派的译本,之后还没有看见过哪些更好的翻译。那么当然后来,我还真的去川美教了一个月的课。实际上跟他80年代后期就是神交已久,直多10年以后才真正跟他见上面,但是我觉得今天这个展览,让我感到一个是惊讶,第二个是有一些震撼。因为这几年可能批评也不好做,很多批评家都去改行当画家,有画油画的,有画传统文人画的,但是我觉得可能文人画不太好画,目前为止,我看到岛子他变成一个画家,可能是批评家里面最成功的,而且我觉得岛子的水墨画真的比很多做了十几年当代水墨的要画得好,这是我的感觉,而且我也很惊讶,因为我之前没有听说过他在长期训练书法和笔墨,居然对笔墨和宣纸那么有感觉,我觉得真的是一个很惊讶的事情。
我记得10年前,岛子也在编书,他编过《知识分子艺术》,他一直推崇一个概念,“知识分子艺术”,但是我不知道这个转型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在美术界实在找不到知识分子艺术家,有也有,但是也不多了,所以干脆自己做知识分子艺术家来示范给大家看。前一阵我在跟几个年轻艺术家在讨论,在一个社会转型大时代的时期,艺术家不读书,也是可以做得很不错,也能出名,因为大时代转型,就是给每个人一种新的自我经验,那么你只要把这个经验非常本能的表达出来,哪怕你语言上照抄照搬的都可以,至少你作品的内容是一种新时代的经验。但是问题是什么,现在大时代已经过去了,没有转型的经验,那么这个时候,一个艺术家的学养训练非常重要。没有大时代的光可沾,你只能通过自己的学养去发现精神深处的问题,现在我觉得当代艺术为什么这些年非常疲软,没有产生什么有力量的作品,就在于大时代的光环和给你提供的本能的资源已经没有了,但是真正的学院训练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好多艺术家还是读书无用。但是我觉得岛子不一样,他其实是一个跨学科的知识背景非常丰富的学者,因为在美术界有跨学科的知识背景的人非常少,懂传统的不懂现当代,懂现当代的不懂传统,懂文史哲的人不懂美术史,懂美术史的不懂文史哲,懂视觉艺术的,懂美术的他不懂文学、音乐、建筑。但是这个时代我认为应该是各方面都汇通的人,他才能找到一个创新的模式,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时代的真正创造,不是简单的是要西方还是要东方,要神圣还是要世俗,要消灭还是要继续,不是简单化的问题,而是说哪一个方面应该恰到好处到才可以,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觉得岛子的作品,其实也蛮附合我最近几年的观点,就是要用中国的传统的概念和形式去表达现代精神,当然这个传统的概念和形式是需要重新解释和转换的事,也不是说从传统照搬一个概念或者形式过来。现在很多人也知道从传统中吸取资源,但是往往是照搬,还是从照搬西方回到照搬传统,这个也是有问题的。中国传统很伟大,当然它也有它的缺陷,它的缺陷就在于,一个就是中国的思想和艺术里面缺少一种个体精神;第二个它缺少像基督教那样的一种救赎精神,这两点缺陷是历史性的。中国传统艺术实际上没有人的表现,要么你就表现圣贤,道德模范,要么就是魔神仙鬼道。中国画传统基本上是没有人物画,所谓的人物画基本上就一张脸,然后下面就一件衣服,人没有身体质感,既没有身体之感,也没有个性表现。直到晚清民国初期的时候,才从西方吸收了个体精神和一种救赎精神。所谓救赎精神,我把它总结成叫一种悲观的积极主义,就是说我们也许不能彻底改造现实,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彻底变得更现实,或者我们就逃避现实,我们不能改变现实,但是我们仍需要有一种积极的行动主义,改变多少算多少。那么这个是西方基督教里面一直有的精神,就追求改变的结局而言,也许是绝望的,但是我们还是要去改变,哪怕改变你身边一个人的想法都可以。这在中国传统精神里是没有的。那么,面对岛子的绘画,我认为他解决了很多问题,第一个就是,水墨到底要保留什么,去掉什么,实际上我们的一切形式上的东西,不一定要保留下来,譬如山水画的图式什么的,但是中国的毛笔和宣纸这种手段其实还是有意义的,因为毛笔和宣纸比油画笔更细腻,而且它很适合表达一种心灵的精神,也因为中国的传统精神就是一种诗画的哲学,诗画的精神,那么你用油画去表达一种诗画的精神,最多就是表现,而且这个油画,没有像毛笔宣纸这么细腻。这一点,我觉得岛子他保留了这个东西。而且我今天感觉非常惊讶的是,他虽然是以基督教为主题,他的作品其实非常中国,我挺喜欢他有几件作品,一个是圣钉,就是用毛笔从上往下书写出来的一颗钉子,主题非常基督教,但是语言非常中国。还有他画的圣灵降临,我觉得也是非常中国,既保留了毛笔的书写,中国的宣纸和笔的这个细腻和这种诗画的独特精神,但是同时又融入了一种现代,这个尝试是解决了很多当代艺术没有解决的问题。
第二个,可以说他很好的解决了一个宗教跟艺术的关系,他书里面写了一小段,他说他不是在追求一种狭义的宗教,是广义的宗教。我周围其实也有很多人,这些年信基督教,但是我一直不太认同他们的艺术,为什么?因为往往就是他把它变成一种偶像,要么就是画基督的形象,或者画成了观音的形象。我就认为是,应该表现出一种没有耶稣形象的耶稣精神,这个才是好的宗教和艺术,如果你只是简单的去画一个教堂或者画一个耶稣的形象,这个并不是真正的宗教精神,这只是在寻找一种安慰。岛子他力图通过艺术去表达基督教的救赎精神或者苦难,或者一种圣灵的,灵性的存在,我觉得这个就恰到好处。艺术需要追求一种“彼岸型”理想,但并非说艺术因此而变成单纯的宗教宣传,这个还是有区别的。尤其在今天的世俗社会,宗教要通过这种个人精神去呈现出来,这也是很重要的,因为俄罗斯新宗教哲学家,如别尔嘉耶夫他们当时提出,宗教分三个时期,第一个圣父时期,就是世界是在上帝的关怀下度过的;第二是圣子时代,就是上帝的儿子耶稣来照管大家;那么到了第三个应该是圣灵时期,就是说圣灵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上帝耶稣不出现,而圣灵在我们内心深处,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自觉去照管自己的世界。如果从文化学说,各个文化都有类似的表述,而基督教对此表述的就更清晰、更确定。
中国从五四运动以后吸收西方,唯独没有吸收俄罗斯在十月革命前后对于共产主义的反省和讨论,尤其是俄罗斯新宗教哲学,对于共产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反省和批判。直到80年代以后,才开始陆续有一些翻译,但是这个事情在今天可能显得更加重要,如果中国人的思想精神和艺术能够以不同的形式补上这一课,那么我们中国才谈得上完成现代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