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力访谈2:中国需要什么样的艺术 2012-01-10 09:32:44 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杜曦云 点击:
杜曦云:这几年大家一直在反对符号化和图像化,但这有时又走向了一种矫枉过正。我个人认为,不是符号和图像本身的错,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关键看怎么来运用它。

张:对。就像有很多文体,有的人用某种与他内心相契合的文体,他本身也是这种文体的创作者、推进者。但后来很多人模仿这种文体来说他自己想说的话,你就会发现不是很恰当。

 

可是这个非常难,我认为这是艺术的挑战。优秀的艺术家在这方面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对他而言,这种分裂状态应该是不存在的。如果每天仍然纠缠在语言上,我觉得他还没有找到一种有效的方法来言说自己的体悟。

 

杜:考虑到你早期的作品及你在西方的游历过程,我感觉你内心的词汇量是非常大的。但从早期作品到现在,你越来越追求一种力求朴素、直接的语言。这种转变的内应是什么呢?

 

张:我的艺术有两个大的转变。1992年以前,我想强调那种西方技术和中国文化的结合,所以我画了很多年水墨画。在西方,我还坚持画水墨,想象中国古代的那种宏大的精神。后来我发现这种语言对我来说是不合适的,因为它不是从我内心产生的,只不过是我过去的文化感情的投入。到了1992年,我幡然觉悟,认为这样的创作让我步履蹒跚步调混乱,于是我干脆放弃了前面所有的东西。我做涂鸦时画的那个符号,其实就是我自己。我的内心已经调整好了: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把我自己顺畅表达出来就行了。但是这个过程也很复杂,因为我也会考虑——我适合于哪种语言,哪种语言就是我。我那时开始想,艺术的有效性是什么?我认为艺术如果不朴实、不感人,它就没有力量,至多变成一种浮华的东西。浮华的东西做的多了,离你的内心越来越远的时候,你会很痛苦,虽然你还在不停地“创作”。

 

杜:象这样的例子多吗?

 

张:很多,有的人看上去画的很好,卖的也不错,但实际上他内心的分裂式痛苦只有自己知道——那个衣服与他的内心已经背离了,实际上是一种南辕北辙的状态。但是很多人又不舍得放弃已经运用的那么熟练的一种浮华的东西。这种东西必然变成市场的一部分,让人认为他就是那样。以我自己为例,1992年以前,我的创作实际上就处于这种状态。92年以后,我才深切体会到我的语言应和我的内心完全吻合。所以后来我不太考虑语言的问题,只考虑我的表达目的,只要语言适合我的内心表达欲,我就去用它。在多种语言中,我尽量选择与我自己内心最有关联的、朴素无华的东西,我认为如此它才会有力量,因为它不遮掩,就是让别人看到你的真实所感所思。你是什么就是什么,你是什么样的状态,应该让人知道。掩饰是非常痛苦的,因为你在装,而且可能一辈子都在装。

 

杜:朴素无华的语言可以最大限度的进行本质呈现。但是艺术语言往往需要提炼和抽象化,一种所谓的原生的、现场的东西,可能只是一个原材料、毛坯,往往对艺术而言是不够的,需要“精加工”后让它变成纯度更高、力度更强的成品。

 

张:这要视具体的状况而定。重要的是语言与艺术家的内心发生真切交流,以此为基础,就不是符号化的语言游戏。当与内心不能发生关系时,这个人就处于分裂状态,因为这个语言没有完全表达他内心的所思所感。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应该是知冷知热。如果不能把这个表达出来,那这种语言与它的内心真实也没有什么关系,那就可悲了。

 

中国缺乏的是直面现场问题的艺术

 

杜:你认为中国当下最缺少的是什么方向的艺术?在中国当下盛行的是什么样的艺术?我先谈我个人的观点。首先,因为目前市场的原因,绘画、雕塑等种类更加容易被收藏,导致以前用各种其它媒材进行艺术探索者,又纷纷拿起画笔或雕塑刀。当然,这是一个现象的描述。在绘画和雕塑方面,我们看到一种简单的符号、图像拼贴的创作方式的流行。同时,那些进行观念艺术创作者,我认为他们往往更多地显示出一种即兴创作的“才子气”,把自己一些偶发的小感受放大。或者,一个展览的主题一旦确定,迅速地进行“命题创作”。

 

张:你说的这种问题,关系到艺术家秉承什么样的心态来创作,到底有没有动力?你说的所谓“才子气”,人每天都有各种偶发、芜杂的感觉,这种感觉应该不在真正的艺术系统里。傻瓜也有可能偶然说出很精妙、感人的一段话,但稍纵即逝,过后这个语言与他已无关。我要问一些艺术家:你的动力到底来自于何方?如果艺术没有动力,就至多会流于这种所谓的“才子气”、“点子公司”,那这个与艺术应该没有太大的关系,真正的艺术绝对不是这样的。艺术要耗费很多年的精力,而我相信,艺术家早期也难以清晰地解释自己,因为他的思想和他的问题是齐头并进的。然后,慢慢会有一个深化的过程,他逐渐可以解释自己的行为方式,解释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如果一个艺术家达不到这样的过程,这就不算是真正的好艺术家。如果仅仅是通过所接受的技术训练而从事这个行当,这与真正的艺术家是有本质区别的。有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和人与猴子之间的距离相比差别更大,但是往往人们觉得大家都是人,彼此更接近,没有人与猴子那么大的差别。实际上,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更大的,而且这种差别往往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杜:我认为中国当下真正缺少的艺术,是直面当下现场中的社会或自身问题的艺术。一个是直面外在的社会、文化问题,一个是面对自身的内部问题。很多艺术家,不敢去面对他自身的灵肉纠葛、神魔交织等问题,这导致他的作品很虚假、矫饰。但是面对外在问题时,他又缺乏一种认识、把握、介入、批判现场问题的能力。这些,导致他们的作品不伦不类,要么流于矫饰而空泛的“自我表现”,要么流于面对众多问题时的诗意化感叹。这种诗意化感叹,从85时期一直到现在都非常多。但对真正的介入或者批判现场问题而言,我认为起不到多大作用,至多是“孟姜女哭长城”或“窦娥冤”式的自我想象性宽慰和满足——意欲感天动地,实效却堪忧。还有的作品,好像是在关注或思考现场问题,但事实上只不过把人尽皆知的道理用简单的符号、图像来进行视觉转译而已。

 

张:我同意你的看法。归根结底:目前的中国,需要什么样的艺术和需要什么样的艺术家?怎么样产生这样的艺术和艺术家?这是艺术的根本问题。首先要看艺术从何而来。

 

杜:中国艺术的问题,往往不是艺术本身的问题。

 

张:对,中国艺术,归根是中国人的问题。在一定的体制和环境中,人是如何扪心自问的?如果真正实实在在做一个人(我说的人,不是指如同行尸走肉的群氓,而是有精神生活的),要扪心自问——活着为什么,何以立足于当代?如果你不能去深究自己的内心,那我认为你活着有问题了,与之相随,你的艺术也有问题。我想,很多行业的人都应该追问这个问题,我们当代中国很多年来没有产生多少真正的艺术家、哲学家……原因在哪里?实际上,是没有解决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存在问题。这是一个大问题!

 

杜:实际上,很多人一直在逃避这个大问题。

 

张:没错,就是视而不见。

 

杜:我认为他们一直在逃避面对真实问题,而这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逃避面对社会、文化中的问题;另一方面,逃避面对自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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