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你认为现在的很多作品,它的精神内核以及涵盖面、冲击力等,可能还不如很小、很朴素、很微观、具体的作品,它们只不过是在这个小的基础上不断的兑水,同时添加一些华丽的东西,使之乍看非常的眩目,但实际上外强中干,甚至是一种美丽的泡沫。
张:对。我认为好的作品不用给它附加太多的表面文章,它本身已经说明了问题。而且我现在有一个想法:应该去观念化。艺术作品的观念化,往往是艺术家在掩盖自己精神的空虚,掩盖自己创作动力的匮乏。附加太多的东西后,你看不到真正感动你的是什么。现在的画廊非常多,展览也非常多,看展览的时候人们很少去看作品,或者无法评价别人的作品,因为它是观念性的。我认为这个时候已经出现问题了。这些所谓的观念性作品,特别宏大、漂亮,因为投入了大量资金。可是当你把市场因素和华丽的外壳去掉以后,它真正的涵义存不存在?它真正的动力从何而来?艺术家创造出来的作品,它的解释权在评论家或者大众手中,可是我认为作为一个当代的艺术家,他必须自己清楚他的创作是为何而做。如果一个艺术家不清楚自己作品的意涵,不能在作品里告诉别人他要表达什么,我认为这件作品不存在精神内涵,它没有灵魂。而一个没有灵魂的作品不是一件真正的好作品。艺术品可以成为商品,但它的货币价值是附加的。它真正的文化价值是感动了很多很多人。否则,它就是纯粹的庸俗商品,买了后挂在家里好看就行了。不只是艺术界,其它行业都存在这样的问题。比如在文学界,过去我还能看到小小说,现在小小说已经死亡和不存在了。
杜:为什么呢?
张:因为长篇小说的内容完全是小小说的内容,但是大家都把它拉的非常长、非常夸大。
杜: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张:有经济上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大家好大喜功地希望自己做宏大的作品,但它的所谓宏大,其中很多都是附加的,不存在或者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包括经济领域,很多人做一些漂亮的东西,但是也许用了几天就坏了。谭盾的音乐非常宏大壮丽,有水、木头等的声音,可是他音乐的价值在哪里?他超过了《二泉映月》吗?《二泉映月》就是两根弦,我天天听都会被感动。可是,前者那种宏大的场面也许会让我很兴奋,但当我脱离了那种现场回到家以后,它在我的脑中马上荡然无存——它并不能触动、影响我内心最柔软的那个部分。我认为艺术品能触动、影响人最柔软的部分是最重要的,你不用附加太多的这些伎俩。
杜:你谈到的所谓的观念化,它们在中国当下的主要问题是不是与现场脱离?
张:我要问:观念是什么,什么赋予了你作品观念?不能随便做一个作品就说是观念作品,听上去挺吓人的,但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每个艺术家都要扪心自问:你做作品的动力从哪里来?我自己知道从哪里来,因为我在坐车的时候,我特别恨路上行走的人,因为他们不遵守交通规则,来回乱走;当我骑自行车的时候我特别恨开车的人,他们也是横冲直闯,没有人理会对方,所以,在路上,我的身体和精神感受到的所有这些东西,我把它转化成我要表达的艺术。我在现场,我活在这里,我的血和肉感受到冷和热。很多作品已经不能感受到冷和热了,血已经不流动了,画一个东西或者做一个东西的时候,他只说是观念,说这个作品多么多么好看,多么多么值钱,唯独没有说这个作品的来源和动力是什么。没有动力的作品就只能是商品。所以我认为要去观念化、去概念化、去空洞化,因为概念太空洞了、太虚假了、太浮华了。现在的盖大楼也是,那么多金碧辉煌的罗马柱,,我不反对这些建筑形式,无论是当代的或是古典的,但是你能不能用真正的原始材料去做?弄一个石膏和三合板的东西刷上金色,两天后就毁掉了。
杜:它变得很虚假、矫饰。
张:对,这就是我们今天的艺术的问题,而且,它不仅体现在艺术品上,还体现在大街上。
杜:你认为所谓的观念化、概念化的形态,是与现场的文化问题不发生关系的。
张:人到了麻木状态后,与现场不发生关系,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这些,实际上就是我说的那种犬儒主义,把自己关起来,醉生梦死。如果当代艺术这样做的话,那它完全丧失了存在的理由。从二十世纪以来,我们所有的思想或人类的价值存在,都是与现实密切地发生着关系。现在有些人做的很漂亮,它的形式也是当代的,但是如果不能令人感受到冷热,应该把它们归到古代艺术中。
杜:他们的弊病,首先是一种脱离现场的文化逃避主义,其次是一种贵族化的把玩。
张:没错。当他变成商品的时候,更成为了一个玩物。我不能要求所有的艺术家都这么做,我也不能想象一个国家的人都思考这种尖锐的问题,但是思考一下是难能可贵的,哪怕能部分做到,也还差强人意。
杜:你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是什么,你现在关注的是什么?
张:还是现场中的事实。我做了一件新作品,叫《自由之路》,可能在形式上也没有太大的突破,但还是延续了《种族》的这些东西。我用了一种物象,它好像在走动,其实只是在原地踏步,在精神上没有进步。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