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力访谈3:回到艺术的原初出发点
重新思考艺术的初衷
杜曦云(以下简称杜):近年来,中国当代艺术越来越炙手可热,迅速地娱乐化、明星化,但某些本原性的东西反而被忽略或遗忘了,对此你如何看?
张大力(以下简称张):首先,我们要界定什么是艺术,要考虑我们为什么要做艺术,即艺术家何为?这个问题已经变得非常尖锐了,不能再含糊下去。如果一个艺术家不能面对和解决这些问题,我认为他是没有希望的。他可以掌握技法来作为谋生的手段,比如开一个手工作坊,作一个工艺师,活得很高兴,这没有问题,但他不能列入艺术家的行列。第二,选择了做艺术,是要承担责任的,如果一个人不能承担这个责任,他在艺术行业里会崩溃,因为那个问题太尖锐,实际上就是作为艺术家的生死问题——如果你不能坚持你的观点,实际上就是作为艺术家的你不存在,你不存在就是你不活着。
杜:这个问题是可以一步到位的吗?
张:每个想成为真正艺术家的人,都要严肃的面对自己,而且他一生都要这样活下去。后续的问题会更大,而且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可能让自己越来越无法承受。“一个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肯定不只是为了吃饭”,这句话也完全可以用在艺术家身上。如果一个艺术家说,我活着就是为了卖画后过的舒舒服服,那不算艺术家。承认自己是艺术家的人都很勇敢,都是敢承担责任的。但在一生当中,要不断证实自己是很艰难的,如果你敢承担一生的责任和风险,那你要创造出合格的作品,才能证明你是合格的艺术家。这就是好艺术家和不好的艺术家的区别。优秀的艺术家在创造作品的时候,敢于挑战自己已有的惯性和缺点。在以前的对话中我就谈到,如果整个艺术界都认为做艺术不应该思考这些问题,不应该这样做,那么我不愿意当艺术家,因为没有意义了。我其实完全可以做别的工作,轻轻松松活一生。我讲的艺术家是:把自己逼到死角,你必须承担责任,如果不能承担这个责任的话,你就别做这个工作来欺世盗名。做一个艺术家、做一个知识分子,本来就应该这样做。而且我一直认为艺术是前卫的、是精英的,是用大脑在思考,而不是用下半身在思考。当你用大脑思考的时候,你肯定要比别人走得远,你走得远肯定会受到很多误解和嘲笑,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或侮辱。因为别人认为你就是一个傻瓜,但是你坚持说你走得比别人远,别人会很愤怒,所以你要承担风险。
精神的问题是核心问题
杜:在当下,你认为应该怎么做、做什么样的艺术品?
张:就是要做朴素的、感人的、不虚张声势的作品。
杜:但艺术创作要涉及到很多复杂的问题,比如形式的问题。
张:在目前的中国来说,形式问题不是最紧迫的问题(当然它也很重要),最紧迫的问题是解决人的精神方面的问题,即人的存在意义的问题:你的存在是不是有意义?有很多人虽然活着,但如同行尸走肉。要证明自己作为一个艺术家而活着、存在着,就要回到艺术的原点。
杜:但同样是关注存在的问题,作为艺术家的存在方式毕竟和别人不同,应该不是一种简单的、趋同的思考。而且艺术家之间的思考、创作方式也各有不同。
张:我认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知识分子,有一种手段和功能:把他感知到的事物反映在脑中然后进行抽象的转化和浓缩,然后用一种他掌握的方法、技巧传达给别人。经过这个全过程以后才是艺术。虽然也有人靠偶然的灵光一闪来做出的作品和另一个人经过长久的探索后做出的作品可能相似,但其中有本质的差异——后者经过思考、浓缩、转化后,会形成一个体系,但前者不可能形成体系,也不会长久有效。所以我还是要强调回到原点,我们不要拿给别人哗众取宠、混淆视听的东西。中国人已经欺骗自己太多年了,现在则更企图欺骗别人,而这些东西别人其实看得很清楚。“皇帝的新衣”或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种文化到了今天,所产生的虚假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了。所以我们要回到朴素,回到原点,回到不伪饰自己,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知识分子所要做的。至于用什么形式去做,那是个人的能力和喜好所致,但不管你用什么形式,原点方面我认为都必须具备像我刚才所说的这些。如果不具备,即使形式做的再好,也不会感人。
杜:它像内在的灵魂。
张:对。我一直在说:中国当代艺术的问题不是艺术本身的问题,是人的问题,特别是人的精神的问题。不要找旁枝末节来顾左右而言他,那是逃避问题。就是要回到精神本身——人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做艺术——说清楚这个,一切都解决了。我们上次的对话中你也谈到,如果这样严格的要求自己,很多艺术家都会失业。
杜:对,有些人根本就与“艺术家”这三个字无关。
张:所以必须严格要求自己,否则你也没资格严格要求别人。
杜:风格学上的划分与精神史是不一样的,就像我们看到的大量官方作品,在写实技巧上是惟妙惟肖的,但是它的精神是萎缩的。
张:它没有精神。很多人的作品完全是一种图式的反复拷贝,无法承载精神。
杜:或者说它也有精神,是一种鄙俗的,矫饰的,谄媚的精神。
张:没错。中国当代艺术家不太重视作品背后的精神问题。很多艺术家作画后能卖即可,其它无所谓。
杜:如德布雷所说,现在的知识分子已经沦为一种追名逐利的动物。
张:是,大部分艺术家都无法解释自己创作的东西,或者不尊重学术精神,与暴徒或市井流氓无异。
杜:很多艺术家的自信心依赖于其作品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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