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感觉自己处于不合理的制度中时,人肯定要想办法来反抗。制度的操控性不一定是显性的,广而言之,权力存在于整个话语系统之中。所以,对制度、权力的反抗也是随时随地的、无所不在的。
张:我们在追求更好的东西,这种改变要一步一步的进行,所以我说建立细节很重要,不能空喊口号。具体的工作很繁琐,虽然你长年累月的做一件事,有时候也不容易看到明显效果,但这是必须的,是值得的。这样我们又回到艺术创作的真切细节上来了,细节比风格更重要,建立一套风格是很容易的,但是真切的细节有时会被风格吞没。所以我认为回到朴素、平凡中,实际上也就是回到细节中来。如果没有真切的细节,也就没有了平凡和朴素,还是假大空的东西。
杜:所以,严肃对待当代艺术的话,要把很多作品美丽的外衣一一拆解掉,看这个作品到底表达了什么。其实,很多“好看”的作品,其蕴含的观念非常简单甚至浅薄,只不过,艺术家给这些浅薄的观念包装上了玄虚、美丽的外衣,于是假、大、空的现象出现。
张:没错。这些东西的原始状态其实可能就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我想起了我在1970年代中期经历的一件事,我看过一本革命现实主义的小说《金光大道》。
杜:这本书的作者是曾经红极一时的浩然。
张: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小说中所表现的那种农村的状况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是浩然想象的,他想象农村的阶级斗争非常激烈,人与人之间的敌我矛盾也非常激烈。还有很多作品,包括报告文学,他们不断的添加羽毛,不断的美化,不断的制造紧张感,其实在原始的状况里,这些东西是不存在的。回到当下,当代艺术、文学以及当代哲学甚至是当代的一切,假话连篇,很多艺术家都在说假话,于是这个假话就成为共识,变得彷佛真话了。如果我们把这层东西剥掉,看看他原来到底是什么,就是回到细节的部分看他说了什么,看他是如何演绎和扩大的,然后把这部分戳穿,这样艺术才能回到原始状态,回到原点。必须拆穿这层皇帝的新装,而且现在皇帝的新装不只一层,是好几层套在上面,但套的再多,他还是什么都没穿的,但又不敢说他什么都没穿,于是清醒地说谎。
杜:1990年代时,有些艺术作品在打“意识形态差异”这个牌,有的批评家非常形象的把它概括为“意识形态撒娇”,这些年,在海外的艺术家又打“东方传统文化”这张牌。但是,很多作品和阐释中透露的,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甚至是常识性的错误。
张:当代艺术中,实际上虚饰的成分也很多,很多是故弄玄虚或夸大其词。我们强调回到原点,就是避免艺术再这样走下去后积重难返。现在的创作方法,包涵了太多虚饰的东西,是过去的恶果长期积累所致。就像人一样,假话说多了就很难再说真话。拿中国传统文化、拿西方人想看到的差异性图景去夸大、捏造、虚饰一种不存在的假象,我认为这些都应该被批判。
杜:但很多这类作品都红极一时。
张:现在还没有一个衡量真假话的共识性标准,所以有的时候说假话也能变成明星,但是我认为真正优秀的艺术家应该建立一个良性的循环,这样的作品才会有力量。比起那些很大却很假的东西,真切的作品更有力量、更强韧,虽然它看上去很普通、很微小。
杜:中国当代艺术在资本的推动下,在日益膨胀化、泡沫化,但如果作为一个必经的成长阶段,它也是有意义的。
张:那些大而空泛的东西,大家已经看烦了,所以,在看待中国当代艺术时,我认为已经到时候了——中国当代艺术已经慢慢沉潜下来了,这是一个好时候。很多人的作品做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上去好看,但是这个好看和他个人有什么关系,和这个社会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可能可以参加欧美的展览,并可能被西方人接纳,但是又能说明什么呢?我觉得一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背叛自己,背叛自己生存的环境,如果这样的话,你要再回来就非常困难了。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