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所有文化都有盲点。西方是一个理性主义主导的文化系统,同时也在基督教的深重影响下发展。但中国艺术有它自己所归属的文化体系,往往出乎其意料的表现。比如张永和,他就抓住了西方的盲点,用中国的东西补充西方的盲点。他以人和自然的和谐关系入手,用竹子建造的房屋居住,让西方人认为这就是中国人的生活,觉得其中特别奥妙与神秘,浓缩了一种中国人的处世哲学。其实,连张永和自己都不会住在这种竹子做的房子里。
杜:这还是黄永砯早年总结的“以西打东,以东打西”。
张:这种当代艺术是没希望的,以前和朋友聊天时我就谈到,我都可以写出一个《中国当代艺术成功指南》,比如把大的放小,小的放大,用反向思维做指导,把常见的搞成不常见……当代艺术已经程式化了,变得很简单,它们都不是解决艺术在精神层面上的问题。这些策略性的东西不在我的考虑当中。
杜:就是套路化、方法论化了。
张:对。
杜:有些时候,中国艺术的问题是:如果忘记西方的理论以及艺术史的目光的话,已有的很多方式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为什么还偏偏执意于要用一种新的方式去做,执意于被所谓的艺术史当作一种在语言形式方面的新的贡献呢?
张:因为企图要蒙骗别人,把不怎么复杂的事情复杂和神秘化。
杜:很多在海外的华人艺术家、批评家,往往都有一个文化雄心:让中国当代艺术能堂堂正正的、有尊严的立于国际艺术格局之中。
张:这些出发点都是好的,但有时候用的手段不好,那也产生问题。比如革命的性质问题,革命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但这个极端手段本身在实际的实行过程中可能很糟糕,甚至毁灭了当初的理想。他们可能也有点像华侨,会有一些身份认同问题,就像安徒生笔下的丑小鸭,原来是天鹅,但找不到自身的归属身份,就会很孤独。我在欧洲生活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所以像唐人街那种地方才会出现。但是回到家乡的时候,用在西方生活的经验和眼光来看我们,又觉得我们自己很落后,也很苦恼。这两种矛盾交错在一起,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
杜:有点感觉里外不是人,而且也不愿成为任何一边的人?
张:这个时候就必须要解决自身的身份问题。这个文化雄心其实也需要仔细甄别:他的出发点、动机到底是什么?
杜:只要能解决本土问题,我觉得他者如何看不是至关重要的。
张:有些时候很重要,比如像交流的时候、“比富”的时候,但回到我们解决自己问题的时候,这个问题完全没必要。还是要回到最初的出发点,只有一个人本身是干净、真诚的,才能谈实现某个崇高理想,否则都会变质。我们现在说这个西方的他者在影响我们,其实还是因为西方比我们强,如果某一天我们超越了对方,我们也应该思考我们自己对其它文化的他者问题。但现在我们有些人做西方他者的奴隶做得很高兴,做出幸福感来了,做得舒舒服服甚至很自豪,但其实只不过是狱警多给你吃了点东西而已。
杜:做奴婢做到具有一种主人感了。
张:无论在现实和精神上,其实我们这整个群体,各行业的人,比如知识分子、专业人士、城市白领等,他们和广大的农民、穷人等是一体的,我们所集体面对的都是同一个问题。根本没有高下之分,比如说你去打高尔夫球,你以为你呼吸的空气就是干净清新的了,其实也一样,都是打农药等刻意弄出来的。
杜:还是要回归到对自我真切状态的关注与思考之中。
张:对,我们现在只有回到主体本来的状态、回到朴素、回到原点,艺术的外在语言才可能在健康的方向上有所突破。当代艺术在中国,它不仅仅是艺术的自身问题,也不是有些人所焦虑的形式和内容如何结合的问题,而是当代中国人的整体精神问题。不解决和关心这个问题,艺术创作有何用?艺术家的存在有何价值?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