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力访谈6:终极追问中的精神镇痛 2012-01-12 11:44:47 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杜曦云 点击:
中国是一个很独特的国家,尤其是当下的中国。我认为这个厂在以前的中国是不可能建立起来的,可能以后也不太可行。实际上我们应该也有法律规定对待尸体的方式,但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我觉得中国已变成了一个精神混乱的国家,整个的情况有点像大疯人院。

张大力访谈6:终极追问中的精神镇痛

张大力访谈6:终极追问中的精神镇痛

 

被操控的行尸走肉

 

杜曦云(以下简称杜):你这些年的作品,始终在寻找与身处中国现场中的真人更加贴近的语言方式,比如用真人来翻模和用硅胶复制。《我们》则直接使用尸体标本。

 

张大力(以下简称张):我一直在寻找与我的所思所感最为贴近的材料,这些材料,大多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观看或接触的普通材料,我把它们转化成艺术语言。在针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同时,我也在遭遇和力图解决形式的问题,只不过,它潜入到问题的表皮之下了。

 

杜:《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张:早就有这个构思,到2008年3月份,时间、精力、技术和资金方面成熟了,到5月份正式做,到2009年5月份完成。这种材料和这种技术的结合,是近十年发展的结果,只是在科学领域内做,其它领域的人做比较困难。我当时也找了很多办法,才进入他们这个系统里。

 

杜:这种技术称为“人体塑化技术”。

 

张:对,实际上肉体已经被塑化了,但还有肉体的质感,比如说颜色、柔软度。只不过脂肪被抽离了,因为它是最容易腐烂的部分。

 

杜:这个技术的发明者哈根斯(Gunther von hagens),是纳粹集中营中幸存下来的犹太人。他自己也用这个技术做了很多摆出各种姿势的人体,在全球巡回展出时争议一直非常大。他的尸体来源,也大多来自中国。当然,这个本来不在我们讨论的范围内。我们谈它的前提是以艺术的角度切入,旨在严肃、冷静的思考一件作品的呈现方式。

 

张:这个尸体来源是隐秘的。

 

杜:为什么他设在中国,以及在中国有充足的尸源,是因为他得到了中国体制的允许。而他在欧洲或美国,是很难设立这样的工厂的。

 

张:中国是一个很独特的国家,尤其是当下的中国。我认为这个厂在以前的中国是不可能建立起来的,可能以后也不太可行。实际上我们应该也有法律规定对待尸体的方式,但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我觉得中国已变成了一个精神混乱的国家,整个的情况有点像大疯人院。哈根斯的尸体工厂,在全世界其它国家都找不到一个落脚点,但他在中国实际上是政府很欢迎的,因为政府把它当成一个招商引资的政绩来做。  

 

杜:单向的追求资本增值。

 

张:对。在精神和物质方面,中国很多领域都是荒唐的,我认为是精神错乱。各种条例、条文常常形同虚设,在肉体方面也是极其的侮辱和不尊重。哈根斯是个很精明的人,他的工厂不停地生产被塑化的尸体,利润很高。他的技术和中国的社会环境很好的吻合了,在经济开发区有很大的厂区,主要为医学研究提供标本。

 

杜:作为他们的客户,你对“货物”的需求量,对这个厂来说是非常小的?

 

张:没错,实际上他们是不屑一顾的。他们的主要客户们是基于医学研究等目的,而我是第一个以艺术家的身份来需求他们的货物的。我需要三男二女,年龄不能太老,有的要把腹腔打开,有的要把胸腔打开,要保留什么器官,然后摆出什么姿势……这是我特别强调的。

 

杜:《我们》某种意义上已经不是作品,因为这些所谓的标本,曾经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本身,它是真实的生命消亡后留下的躯壳。同时,这些死者的身份我们无法得知,这与你想要传达的观念也更为契合。

 

张: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在精神方面被各种力量操控,死后则又被当成商品来买卖。人特别想保留自己的身体,因为觉得好像死了以后精神还能留在那个躯壳里。但当今天一具具的塑化尸体被生产出来时,特别是身处那个工厂之中,我真的不相信人有精神。我看到那些肉被挪动和分解、加工时,我觉得人从活着到死后都是一个商品,可能活的时候的价格便宜一点,死了以后反而更贵,因为他又被加工制造了一次。

 

杜:在这个工厂里,这些尸体连名字都没有,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来源、死因。他们不止被鄙视,是被无视。这让我想起了余华在小说《现实一种》里最后的那段描写。  

 

张:没错。就是一个物件,可以随时被人操控。看到他们时我有时是看到了我自己,我总想我自己的生存状态和死后情形。这些“物件”就是我们的镜子。而且,更为怪异的是,我是在一个合法的状态中做这个“物件”的。我付钱、填收据,可以让厂家按照一定的时间和要求去生产。

 

杜:这一切的程序既是合法的,但我们又感觉它非法。它没有多少文化、伦理的合理性可言,但在当下法规中又是合法的。

 

张:在更高的层次来说,我们认为它是非法的。目前的状态下,说什么东西是合法的,什么是非法的,我们已经不知道了,因为我们没有一个清晰的价值标准。如果我们知道了这些尸体的真相,可能会更痛苦——如果是家属或什么人同意卖这些尸体呢?

 

杜:那样可能会触及到没有底线的恶。

 

张:不能触及,触及的话我会崩溃。所以,我把他们做成艺术,也是想让大家思考一下我们的生存状况。我们还是人吗?我们生存的环境里,有什么东西可以信任?

 

杜:从1999年的《肉皮冻民工》开始,到后来的《一百个中国人》、《种族》、《风·马·旗》,再到现在的《我们》,你所持续关注和思考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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