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批评家奥里瓦曾说过,批评家应是艺术家阵营里的敌人。当然,奥里瓦的意思并不是说批评家要与艺术家成为真正的仇敌,而是说批评家应保持批评的独立性。实际上,近年来艺术界对当代批评多有诟病,指责最多的就是批评无法保持自身的独立性。不过,就批评的失语而言,原因似乎很多,既包括批评家自身的个人原因,如是否有敏锐的洞察力,是否有艺术史的背景、是否有自身的批评方法论……,也与中国的艺术——文化——市场环境密切相关,例如批评机制并不完善、艺术批评与艺术市场无法保存必要的距离,等等。这些原因似乎都可以导致当代美术批评的失语。
历史地看,批评的失语不仅与批评家在不同阶段所扮演的角色的转变有关,而且与中国当代艺术整个文化生态的改变息息相连。中国当代美术批评起步于80年代初,与“新潮美术”一起成长。此一时期,美术批评家和艺术家大多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他们身处同样的困境,有着共同的追求:反抗一元化的艺术体制,渴望现代艺术,追求文化、思想上的启蒙。于是,批评家积极地参与到当时的现代艺术运动中:组织艺术团体,策划展览,召开各种学术研讨会、汇报会,如“珠海会议”、“黄山会议”等。客观地说,“新潮美术”的辉煌是离不开当时那批批评家所做出的积极努力的。但实际上,那时的美术批评已潜伏着许多危机,如批评的权重性、批评家的圈子化、江湖化,以及批评缺乏艺术史和艺术理论的支撑等等。进入90年代后,这些问题开始慢慢显现出来。
1989年的现代艺术展标志着“新潮”美术走向了衰落,同时也意味着当代艺术批评结束了自己的黄金时期。1992年,伴随着邓小平“南巡讲话”所形成的开放性文化情景,中国当代艺术走出了沉潜状态,不过,伴随着“新生代”、“政治波普”与“玩世现实主义”的出现,当代批评的话语方式已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而且,“新潮”时期所形成的批评格局早已分化,原有的批评阵营分崩离析。一部分批评家出国了,有的选择留学,有的定居海外;一部分进入体制,如大学(包括美术学院)或国家相应的美术创作、科研机构;一部分为非官方的艺术机构工作。尽管批评家们所从事的工作与美术创作仍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但是由于各自属于不同的阵营,因而也决定了他们在从事美术批评时,所持的批评立场,采用的批评方法,掌握的批评标准,想达到的批评目的将不尽相同。总体来看,一个明显的变化是,80年代那种精英主义的、宣言式的、宏大叙事的批评被个人化的、微观化的写作所取代。而且,批评所依赖的如前卫 vs.保守、边缘vs.主流、精英vs.大众、现代主义vs.现实主义的艺术逻辑,已被新的批评语境所代替。和80年代比较起来,当代艺术在90年代除了要强调自身的反叛性外,还面临着全球化而来的后殖民思潮的侵蚀,以及大众文化、消费文化的多重冲击。而且,艺术与市场、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文化身份、前卫艺术的生存策略、国际展览体制等诸多的问题都需要当代批评及时的做出反应。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下,与全球化相关的后殖民问题、“中国经验”、“西方中心主义”,与大众与消费相连的“媚俗”、“波普”,与艺术市场与展览相关的“市场机制”、“国际规则”等变成了新的批评话语或学术论题。而它们又大多围绕着本土化vs.全球化、东方vs.西方、文化保守主义vs.后殖民等文化逻辑展开。尽管90年代的批评仍然十分活跃,但一个不能忽略的现象是,当代批评再以无法拥有像80年代那样的话语权力。话语权力首先消解于批评家的分野。其次,90年代为主导的消费社会,以及在实用主义与犬儒主义盛行的情况下,再以无法为文化理想主义提供依存的土壤,与此同时,80年代那种具有“整一性”的启蒙文化或现代文化开始面临着被各种碎片化的文化所解构的危机,在这种情况下,当代批评将丧失在“新潮”时期所具有的运动意识与学术上的号召力。
2000年以来,当代艺术耐以依存的社会文化生态又发生了更大的变化,这也必将对当代批评产生影响。从外部文化生态来看,几个变化值得关注:1、“当代艺术”的内涵与外延均有了质的转变。在80、90年代,当代艺术的内涵及其文化取向是它的前卫与反叛性。但是,90年代末期以来,当代艺术的前卫性、反叛性便遭到了各种机会主义、犬儒主义、功利主义的剥落与吞噬。今天的当代艺术在“政治正确”的诉求中,正在日益丢掉自己的本质,丧失自身最为基本的文化批判立场。2、展览体制和外部生存环境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即双年展、艺术博览会、各级美术馆等机制的逐渐成熟;3、从2004年以来,尤其是以2006年为标志,当代艺术进入了全面市场化的阶段。4、2007年以来,政府部分艺术机构加速了收编和接纳当代艺术的进程,并力图将当代艺术与国家文化发展战略结合起来予以推广。和80年代的最大区别是,2000以后的当代批评无法给人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象,更不能找到相对一致的文化立场与批评意识。批评似乎已被资本所支配,被政治话语所控制,被机构所操控。在没有批评机制保障的情况下,批评家不得不依附于机构,受制于资本,屈服于意识形态,在这种情况下,批评家是无法真正“独立”的,他们不是作为策展人,就是成为画廊的经营者,或者变成艺术品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