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当代艺术的重大问题是怎样才能避免做一个浪漫主义者。这个问题很重要,谈起来也很难。更准确地说,是怎么样才能避免做一个形式主义的浪漫主义者。这就像把浪漫主义和形式主义混杂在一起。一方面是对新形式的绝对渴望,总是需要新的形式。现代性就是对新形式的无限渴望。而另一方面呢,迷恋身体,迷恋限定性,迷恋性,暴力,死亡。在这两个方面之间有一种相互矛盾的紧张感,就像是形式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一个合题,这就是当代艺术的主流。下面我提出十五个命题,想回答这个问题:怎样不做一个形式主义的浪漫主义者。
第一条命题:艺术不是一场崇高的降落,从无限降落到身体和性欲的有限的不幸,而是通过物质减法的有限手段生产无穷无尽的主体级数群。
我认为艺术的目的是通过精确并且有限的概括,去生产一种观察世界的新的光亮。所以,现在的矛盾存在于对新形式的无限渴望和诸如身体,性之类的有限性之间。而新的艺术有必要改变这一矛盾的语汇,为无限性这一方添加新的内容,新的光亮。所以,第一条命题几乎是对现有矛盾的颠覆。
减法:减法这个词有两个意思第一,不要沉迷于形式的新奇性。我认为,在今天,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对新奇的渴望就是对新的形式的渴望对新形式的迷恋。对批判,对再现之类的迷恋,实际上并不是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立场,因为资本主义自身就是对新奇新颖的迷恋,就是形式的持久革新。我们有必要看到对新的形式完完全全地迷恋并不真是对真实世界的批判立场。有一种可能性,真正的愿望,一种具有颠覆性的愿望,是对永恒的渴望。渴望某种稳定的东西,某种艺术,某种自身闭合的东西。因此,这是一个可能性,因为对形式的持续修订并不是真实的批判立场。所以说,对形式的渴望在艺术中的确很重要,但是对形式稳定性的渴望同样也很重要。
减法的第二个意思是不要沉迷于有限性,迷恋暴力,身体,痛苦,迷恋性和死亡,因为这只是颠覆了快乐意识形态。在艺术创造中,我们常常迷恋受苦的身体,性欲的艰难之类,以此颠覆这种快乐意识。我们不需要那一类的沉迷。艺术创造有批判快乐意识形态的必要性,然而,通过一个新的视野,一种新的光亮,某个可以称之为积极的新世界,也是一种艺术必要。所以,艺术的问题也是生的问题,而不总是关于死亡的问题,这就是第一个命题的含义。我们有必要寻找一种艺术创新,它不迷恋形式的新奇,不迷恋残暴,死亡,身体和性欲。
第二个命题:艺术应当不只是一种特殊性(不论是种族的,还是个人的)的表达,艺术是向每个人说话的真理的非个人的生产。
这里的重大问题是普遍性:艺术创作有没有一种普遍性? 当今世界的重大问题是全球化,是世界的一致性问题。全球化向我们提供了一种抽象的普遍性。金钱的普遍性,信息的普遍性和权力的普遍性。这就是今天的普遍性。这样一来,面对金钱和权力的普遍性,艺术的问题,艺术创造的功能到底是什么? 艺术创造的功能在于对抗吗? 在于从普遍性中抽象出种种特殊性的独一性吗? 类似某种东西,对抗金钱和权力的抽象能力?还是一个反对全球化的社群组织?或者,艺术的功能在于提出一种别样的普遍性? 这是一个大问题。今天更重要的议题是资本主义的普遍性,金钱,权力市场的普遍性和各种独一性,特殊性,以及社会群体的本性之间的重大矛盾。这是两种普遍性之间的主要矛盾。一方是金钱和权力的抽象普遍性,另一方是真理和创造力的具体普遍性。
我的立场是,今天的艺术创造应该提出一种新的普遍性,不仅表达社群的本性,而且,艺术创造有必要为我们,为共有的人的状况,提供某种新的普遍性,我把它称之为真理。真理就是一种新的普遍性的哲学名字,它反对全球化的强制普遍性,金钱和权力的强制普遍性。在这项主张中,艺术的问题极其重要,因为艺术往往主张一种新的普遍性,艺术是第二个命题的内涵。
第三个命题:艺术是一个真理过程,而这真理往往是知觉或感性的真理,知觉之为知觉这就是说:知觉转化成了理念的一个事件。
这是艺术普遍性的一个定义。艺术真理是什么?艺术真理和科学真理,政治真理以及别种真理都不一样。它的定义说明,艺术真理是关于知觉的真理,是感性的概要。这不是静态的知觉传达。艺术真理不是感性世界的临摹或者静态的感性表达。
我的定义,艺术真理是理念自身在感性世界中的事件。而新的艺术普遍性在于创造,在那种感性之中的理念事件的新形式。重要的是必须理解,艺术真理是关于在世的感**的一项主张。它主张一种新的定义,关于我们和世界的感性关联,这是反对金钱和权力抽象化的普遍性的一种可能。所以说,今天,艺术看来尤其重要,因为全球化赋予我们一项创造新的普遍性的任务,它往往是一种新的感性,一种和世界的新的感性联系。因为今天的压迫是一种抽象普遍性的压迫,我们不得不沿着和世界发生新的感性关联的方向想象艺术。也因此,今天的艺术创造是人的解放的一部分,而不是装饰,不是用于美化的装饰品。不,艺术的问题很关键,因为我们必须创造出和世界的新的感性关联。事实上,没有艺术,没有艺术创造,金钱和权力的强制普遍性就成了真正的可能性。因此,艺术问题在今天是一个政治解放的问题,艺术自身带有政治性。不仅仅是艺术的政治维度的问题,那是昨天的情况,今天,这是艺术自身的问题。因为艺术是真实的可能性,它创造某种新东西,反对全球化带来的抽象普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