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清楚说明我与格林伯格的根本分歧的程度。这个程度是不大的,但却是明确的。当然,不是说格林伯格没有认识到前卫艺术的无根基性和孤立性;他的文章对此有充分认识,他也知道任何事物在这样一种地盘的丧失中所固有的困境。但他相信──其信念之强烈是他文章中令人印象最深之处──艺术能用自身来替代资本主义已经创造的无价值的价值。拒绝抱有那种信念的观点──那最终是我正极力主张的东西──将在下列三种意见中找到基础。第一,再重复一次,否定性作为艺术以其自身的价值而体现的形式被铭刻在现代主义的实践中。第二,那种否定性并不是现代主义实践的产物,即不是一种不担风险的意义或向自由的表现和幻想展开空间的实践──例如,在玩笑甚至嘲讽的风格中,相反,否定性是作为一种绝对的、包容一切的事实,作为某种开始是累进的和不受控制的事实,以及完全吞没了意义的事实而出现的。这条路通向倒退,退回到黑色的方块,几乎没有差别的音域,大量脆弱而混乱的光谱颜色,结结巴巴的和被吞噬在繁琐和借口之中的言语。(“我被迫相信这些是必须和一个世界相处的声明,……但是读者你不需要……我和你,哦,太好了……诗歌提供了一种脱离其自身的方法,在这附近……但不要采用它,统统……”诸如此类等等)。第三,否定总是空洞的:那是现代主义永不疲倦地重复着的一种训示,是它定期在迷途中进入的领地。在我们所拥有的这种艺术中,模棱两可变得没完没了,它处于正在策划的另一艺术的边缘,这种艺术是相当无法言喻的、空洞的、模糊的、纯视觉的神秘主义。【10】
然后克拉克在这篇文章中用这样一段话作为结束:
作为当前现代主义的形式:一种以其自身而不是以其他任何东西为对象的艺术,它不倦地发现只有作为纯粹的否定性那种自身才是纯粹的,它并不向其观众提供其他的东西,我承认,而是不倦地、恰如其分地把对象改造为形式。对这样一种艺术的判断不是一个趣味的问题──因为人们不能总是赞赏它的精炼与新颖──而仍是包含了一种对文化可能性的评价。这样,在我看来对后资本主义的生活和艺术不抱希望是对的,但我仍难相信对于艺术,甚至 in extremis (最后时刻)的艺术, 最好的希望是它自己辉煌而完美地解体。
克拉克的这种对前卫的定义引来了弗雷德的批判,弗雷德要求克拉克举例来说明他的这一主张,就像弗雷德自己举例卡罗来证明他的批评如何地高明那样,克拉克不希望举例,他只在编辑的一再要求下举了莱因哈特的例子,在克拉克的《格林伯格的艺术理论》一言语中,克拉克在文章中加了这样一条注释:
《批评探索》的编辑建议我就归之于现代主义的否定倾向的东西再多说几句,并举一两个实际的例子。堆积在脑海里的例子太多了,我应该避免更多的诱惑,因为我所涉及的是现代主义的一个片断或时期,其中大部分又总是与其他的目的或技术混在一起,尽管我认为前者总是支配着后者。不过在利维斯的《新方位》中有一段话,批评家论述了T·S·艾略特的“努力表现作为形式的无形式”,以及与这段话相配合的几行诗(相关的几行):“无形的形状,无色的阴影,/ 麻木的表情,死气沉沉的姿态。”我们最好从这些明显的高处走下来,如果魔力还不够的话,来思考艾德·莱因哈特(Ad Reinhardt)在1962年对自己 的黑色绘画的叙述:
一块方形的(中性的、无形状的)画布,5英尺宽、5英尺高,和人一样高,和一个人两边伸开的手臂一样宽(不大、不小、无尺寸),三等分(无构图),一种水平形式抵销了垂直形式(无形、无顶、无底、无方向),三种(或多或少)深色的(无光亮)无对比的(无色彩)颜色,涂抹的用笔消除了笔触,无光泽的、平面的、徒手画的表面(无光、无质感、无线条、无硬边、无软边),这个表现不反映其环境──一种纯粹、抽象、非客观、无时间、无空间、无变化、无关系、无利害的绘画──一种有自我意识的(没有无意识)客体,理想的超验物,只有艺术(绝对不是反艺术)而无其他的意识。[ 《今日美国艺术》(纽约,1963年),第269页 ]。
当然,这段话自称是嘲讽性的,我敢说,现在即算按照已被接受的现代主义标 准,它所产生的艺术也是微不足道的;但它只有转换成一段说明一种态度和实 践的话,这种态度和实践决不是对自波德莱尔以来的偏离,而是不断地出现在 特别有表现力的和严肃的艺术中。
但弗雷德为了攻击克拉克也攻击了莱因哈特,在弗雷德《现代主义如何运作:对T-J-克拉克的反应》一文中,弗雷德很自负地说,克拉克论文中一个不可思议的特点是他没有为他的中心论据提供特定的实例。相反,他只是引证了马拉美、兰波、舍恩堡、杜尚和(画《睡莲》的)莫奈,另外,在注解10中,我们得知,他在编辑的要求下引证了(与我的观点不相干)F·R·利维斯论T·S·艾略特两行诗的一段话,同时还有艾德·莱因哈特──一个在现代主义艺术中不具代表性的十足的小人物──对他自己的黑色绘画的一段记述。(后者显然是克拉克所断言的“这条路导向倒退,退回到黑色的方块”──除非它没路可退。),并认为:
确是如此,现代艺术中的全部事件──如达达主义或马塞尔·杜尚的艺术──可以主要作为否定的动机来解释,格林伯格对那些事件漠不关心,反而把它们看作不过是现代主义在表面上的噪音,这是克拉克所批评的一部分。但克拉克远远超出了这些意见,而坚持“否定性是艺术以其自身的价值而出现的形式铭刻在现代主义的实践中,”或,更大胆地提出,“在现代主义中,艺术的事实就是否定的事实”。就我所理解的程度而言,这些主张是错误的。
弗雷德围绕着现代主义如何运作话题,并认为克拉克在谈否定性的时候有责任和义务拿出证据,通过分析一两件有定论的现代主义艺术的代表作品来证实自己的观点,这种看似很有道理的理由却是不顾前卫理论所处的特有处境而说的,在这个问题上,格林伯格的批评理论也是像克拉克所讲的那样,是在“相当无法言喻的、空洞的、模糊的、纯视觉的神秘主义”过程中一步步向前推进的,而且是受到各种各样的质疑的情况下进行的。就像克拉克所说的,它是很边缘、很单薄的,也是无法确认的,甚至是没有实例的,但这不影响前卫理论本身的,在前卫理论方面,克拉克讲的是对的,这一点,克拉克对格林伯格进了积极的解释,但是克拉克却忽略了一点,没有从根本上去认识格林伯格的平面性,事实上,格林伯格的政治形象不是克拉克解读出来的,而是自身的理论系统中就有的,格林伯格关于绘画的纯粹性,如果只理解为绘画不与任何东西有关,那肯定是对格林伯格这个纯粹性一词的望文生义,格林伯格从来不是要绘画不与其它的事物发生关联,而是要用纯粹性否定以往的并且是同时的艺术和当时的社会与政治。在格林伯格那里,至少是认为只有这种纯粹性而不是其它的才能体现他的革命政治的理念,所以一句话概括,纯粹性本身就是艺术的社会维度。艺术作品所包含了社会属性是一回事,而让政治成为艺术又是另外一回事,两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我们可以像克拉克那样,对艺术品予以社会背景的解读,但这并不是政治艺术本身,政治艺术不是解读出来的,而是自身的主题,格林伯格要实现的就是这样的主题。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