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其说当代艺术变得越来越恶心的时候,我想我本来是要为他喝彩的,但是前提是——我没有看过他在上海策划的《影像志异--中国新概念摄影艺术展》;在北京炎黄艺术馆做的《青春残酷绘画》;或者2005年做的《70后艺术--市场改变中国之后的一代》;以及在3818库画廊举办的《低和浅的游戏:漫画一代的崛起》。再或者跟女摄影家的“八卦”后策划的女艺术家展,更不用说那年乱轰轰没有最烂只有更烂的798艺术节。我坚信朱其厌恶的那些东西(“拼贴、复制、挪用、摆拍、里希特、达米恩·赫斯特、基因交配错误的怪物人、山水画、明清家具、假山石、红卫兵、人民币、麦当劳、卡通人、杜尚、达芬奇、和德拉克罗瓦、矿工、小姐和农民工“),大家都可以在上述这些展览中找到。如果您要知道更多,我也可以告诉你当朱其在嘲笑模仿里希特的风格之前,他喜欢过谢南星(转世时代)和尹朝阳(青春残酷绘画),并且用很长的文字论述过,我也和你们一样很好奇地想问朱其,漫画一代(低和浅的游戏)是不是和卡通一样让他呕吐?或者为什么2008年前不呕吐,2008年后就呕吐了呢?
当王林引述叶永青的话”八十年代的谢幕竟然以一场交易收场“来讽刺吕澎的广州双年展的时候,我想我本来应该为这句俏皮话而佩服叶帅的。但是前提是——我完全没听说过后来关于当代艺术院士失败的野心故事。其实不只是付钱买单才叫交易,当院士也是交易,性贿赂也是交易,它们都不涉及钱。不知道转引这句话的时候,王林想到了这层意思没有?当王林说浪漫是可耻的时候,我特别想找到那年不知道是谁塞到我手里的王林的诗集。我其实没看,但我大概记得有一首诗谈的是昏黄的路灯,挺酸的!
写了这些,并非是要在王林和吕澎的这个内讧中表个态。我的态度其实很简单,首先我很早就说过传统母题和“和谐”意识形态合流的问题;其次是我觉得如果你了解王林的话,你就会知道这些指责并非出于良知,而是出于他在艺术界中大权旁落后的怨恨,但是他的可笑之处在于他以扮演所谓“公共知识分子”的角色来进行道德审判来宣泄这些怨恨。说白了,老文学青年王林是因为讨厌吕澎而批判浪漫,让人呕吐的朱其则是因为他的恶习和私心而被当代艺术圈孤立后才开始对当代艺术呕吐的。作为80年代末中央美术学院进修生的王林从西三环文献展出道,其学术生涯20年,主题无非两个:前10年骂栗宪庭买办,后10年骂吕澎投靠政府。在这一点上,王林和朱其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而道德主义其实是目前这些伪知识分子的大棒。如果你们不知道”那些年,他们一起追求过的资本和权力“,你还真容易被他们迷惑。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年来朱其和王林这些人对于当代艺术的批判,其实并不能被看作是对于当代艺术的严肃的学理性批判。我想说的是,通过对他们的批判的解读,我们要对道德主义保持警惕。在《可耻的浪漫》一文中,王林给当代艺术设定了一个前提——“中国当代艺术所具有的前卫性、先锋性、挑战性和批判性,首先是对于中国当代社会而言的。当代艺术无疑是召唤并推动社会前行、人权进步、思想开放和精神拓展的力量,当然,它还肩负着艺术语言、创作方法及美学思想更新的使命。”如果老文学青年王林和呕吐中的朱其们稍微读些书,例如朗西埃,他就应该知道,将这些“某某性”强加给当代艺术,是简单化的,是19世纪现代主义的浪漫幻想。它们和王林、朱其们的动机一样可疑。人权又是什么?民主的暴力又是什么?什么叫社会前行,这个方向由谁来定?其实当代艺术不是要前行,不是要开放,不是要拓展,不是要人权,而是在思考,反思什么是前行,什么是先锋,什么是人权?从本质上说,它是考察这些观念并呈现其及其困境,而不是呈现和表达这些观念的。同样,王林这些给当代艺术的定义还是工具论的,他的工具论和吕澎的工具论,和社会主义文艺思想没有任何区别。“当代艺术为社会进步服务”,可是什么是“社会进步”?所以工具论是王林、朱其们的血,是无法换掉的。正是因为这些工具论的根深蒂固,使得他们往往会选择一个所谓“民主的”道德制高点进行批判,而他们本身并不分享任何民主的规则。所有和自己不一样的都是五毛,都是民主的敌人,都是可耻的。谁给你这个权力?但这就是这个时代无知争论的特性,就如同韩寒们和方舟子们彼此指责对方是五毛一样。他们道德叫骂越高尚,其动机就越卑鄙!而如果你抽掉他们的道德主义的前提,王林、朱其们就是在发梦呓了。
上面谈的是是问题的其中一个方面,而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王林、朱其们会跳出来呢?其实王林和吕澎的争论并非是学术争论,并非是学风之争,而是权力利益之争。中国当代艺术的确是少数精英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自觉。但是,艺术不是一个孤立的乐园,就像人要吃喝拉撒一样,它是由展览,评论、收藏、买卖等很多方面构成的。由于85新潮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的意识远远早于中国中产阶级及其意识的成熟,所以早期的中国当代艺术经济推动力,其实在那些在北京的外国人那里,来源于那些和外国人圈保持着良好关系的人。这些以外国人为核心建立起来的当代艺术圈子,在90年代开始和85新潮以来的本土学术圈子发生分离。严格意义上说,在90年代,大部分的中国艺术的展览和学术认定都是在以外国人为核心体系下建立以来的。这就是王林批判老栗“买办文化”的背景,也是“中国经验”展览的暗指。但是遗憾的是买办和导游性质的艺术生产机制是后殖民时代中国当代艺术的特性,如同朱其当年酸楚的描述一样,欧美策划人通过海外中国艺术家来中国,他们被不同城市中艺术家在朋友间传来传去。表面上看,王林、朱其们在抱怨外国策划人看得不彻底,其实真正的问题还是缺乏和海外制度抗衡的有效的本土展览以及评论。而这个问题是短期内无法解决的。
与此同时,从90年代末开始,学术权力的获得,除了和学术的关系外,它是和策划人背后带来的海外经验有关的。比如画廊代办出身的卢杰通过留学英国和长征项目和美国学术界的关联,冷林和Max Protetch以及后来旅居德国和欧洲的互动,皮力通过范迪安借用官方展览渠道建立的关系,(此外,黄笃和南条史生等日韩的联系等等。)说穿了,这些人外语不错,熟悉国际规则,多次充当海外策划人的翻译导游和中国联络人。这些还是学术买办的格局。在这个买办格局下依靠展览的维系,他们建立了自己的嫡系艺术家队伍,然后在2000年后,直接变成“策划人画廊”。为什么是这个时候?除了本土经济的增长以外,关键是这个时候中国的中产阶级意识开始明晰了。这些学术展览买办迅速将其嫡系和海外学术关联转化为画廊资本。这一转变是栗宪庭模式的升级版(毫无疑问,王林、朱其们被排除在这些游戏以外了),激发了市场,却伤害了当代艺术的学术体系。这种伤害不是体现在这些人弃文从商,而是体现在依然缺乏本土学术机制的背景下,中国艺术的批评和展览开始变成以画廊为单位展开。这些画廊请来策划人和收藏家,好吃好喝,派公关陪着。你不是这些画廊的圈子,就缺乏海外策划人关注,国际批评家吹捧。以前导游买办体制变成了今天的画廊瓜分学术收藏买卖的格局。这个格局,就是去年上海博览会中间大厅的格局。这个格局也对目前正在崛起的年轻批评家以及如站台、空间站一样的空间形成挤压。几乎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要想21世纪第2个十年的中国艺术有所拓展,就必须改变这些结构。不改变这个格局,所谓批判、前进都是买卖的商标。显然,已经企业化的买办结构和王林、朱其们是没有关系的。
最后,说说王林和吕澎争论的实质吧!王林、朱其们所遭受致命一击是来自吕澎。从90年代开始,吕澎就试图将当代艺术和中国新贵的阶级意识关联在一起,但是由于经济结构的原因,一直不成功。这些新贵,有钱买画,然后挥霍或“犯法”,于是作品散去……直到后奥运时代,吕澎又开始将当代和中国本土的官商势力结合。这个结合撇开意气,其实已和前面提到的买办结构形成制衡,当然在学术上和道德上是有瑕疵的。(可是话说回来,还有别的办法吗?中国中产阶级薄弱,只有官商阶级。也只有他们能和国际买办结构形成抗衡,但是一旦跟他们合作,就必然有道德瑕疵。)但是吕澎的这个官商合作,完全取消了王林的幻觉。王林原来以为,自“中国经验”之后,和买办机制抗衡的是自己,虽然没有甜头,但毕竟是个标帜,现在吕澎的出现,则将这个幻觉颠覆了。“中国经验”被简化成了“溪山清远”,院士艺术家们也开始投靠,结果王林成了光杆司令。如果这个现实出现了,王林20年的心血就白费了。如果我是王林,我也装清流,骂死你们!
吕澎不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未来,那些买办策划人画廊也非中国当代艺术的未来。其实中国当代艺术真正的未来在于那些游离在这两股势力间的,正在崛起本土的年轻批评家、杂志和空间。但是怎么玩就要看这代人的智商了。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