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尔本社区艺术机构里的精神康复者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宋伟的命运,最糟糕的就是去封闭的精神病院。去养老院,其实也不适合宋伟,因为那里居住的都是丧失劳动能力和生活不能自理的七八十岁老人,宋伟显然不属于这类老人,他今年57岁,身体强健、精力充沛、思维敏捷,时常有创作艺术的冲动。我二次去养老院看到的情景都是宋伟睡在被窝里,我问他怎么总在睡觉,他说没事做,也不想看电视,只能睡觉。在访谈中我也问过他住在养老院里的感受,他很明确的回答是“孤独”。现在既不在精神病院,又不在养老院就真的美满了吗?没有人会认同这一结论,即使宋伟自己也一定不满意这种现状。怎么办?也正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又想到了墨尔本的所见所闻。
为了让精神病人安心地生活在社区,墨尔本为他们在社区创建了许多艺术机构,半天时间,会议主办方带我们去了三个社区艺术机构,在这些机构里我看到各种设施,其中有画室、陶艺工作室、音乐制作室、综合材料制作室、图书室等。其中的工作人员都是兼职的艺术家和艺术家志愿者,精神病人在其中进行自由安心地创作,有的也只是选用某种有趣的方式在做自己喜欢的游戏。每个艺术机构都有数十位精神病人等待进入的通知,大家轮换到这些艺术空间体验自由的精神。每隔一段时间组织者都会举办展览,优秀的作品或在澳大利亚举办巡回展览,或推荐到国际舞台,很多收藏家和市民都会定期前往这些机构去寻找自己喜爱的作品,销售收入全部归作者所有。我问他们这些机构运作资金的来源,他们说有的是政府拨款,有的是社会捐赠和个人捐赠,主办方一般不用为资金犯愁,除非想举办一些活动时才会想到去寻找额外的资金支持。
墨尔本也有一家专门做精神病人艺术收藏、研究、推广的艺术中心,该中心目前收藏的数万件作品主要来自于澳大利亚精神病学之父达克斯先生生前的收藏。该中心尤金.柯主任告诉我说,他们中心当初建立时遇到的困难与我们南京原形艺术中心遇到的困难极为相似,如向政府申请成立艺术中心时同样找不到对应的政府管理部门,后来他们去找了维多利亚州的州长,有了州长的特批才使艺术中心成为一个合法的非营利机构,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这位州长不仅决定每年拨一百万澳元给他们,同时还让政府各部门予以支持和配合。
墨尔本为何如此支持这些项目呢,理由也不复杂,既然倡导病人重返社区,就必须为病人在社区创建适合他们生存发展的条件,比如除艺术工作室之外,政府还会帮助他们建立疗养公寓、职疗中心、病人社团、家庭管护小组等,大部分精神科医生都以社区服务为主。尤其值得中国学习的是澳大利亚专家们会邀请病人参与治疗方案的制订,充分尊重病人个人的爱好、意愿和需求,对于这种治疗他们称之为是“个体化服务”,而制订方案的专家团队通常都是跨学科跨部门的,动员社会力量共同介入病人的康复,不仅在澳大利亚得到有效的贯彻,今天大部分欧美国家同样也在执行这一模式,为了确保精神病人的权益不受损害,这些国家都治定了责、权、利清晰的精神卫生法。中国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起草保护精神病人权益的精神卫生法,至今已有二十六年也未能通过,这其中的原因难道不值得中国人深思和反省吗?
用艺术来维护精神病人的权益,首先体现在对精神病人的尊重,精神病人之所以被称之为精神病人,主要理由还是在于他们的思想、行为、语言偏离了由理性主导的正常人,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不一致”、“异常”和“异己”,如何对待这种“不一致”、“异常”和“异己”,今天大多数国家都选择了尊重和保护这种“不一致”、“异常”和“异己”的存在与发展。如何尊重和保护这种不一致和差弃?各国也都经历了漫长的摸索过程,结果大家都将艺术视为尊重和保护这种差弃的重要手段,因为只有艺术才能包容人的各种思维、体验与情感,只有艺术才能为理性、非理性、现实、超现实、幻觉和妄想创造一个和平共处的广阔平台,不仅如此,不同类型思维的人都可以在这个平台上互动交流,而这种互动交流的中介正是每个人天生具有的直觉,这个直觉不属于任何文化和意识形态,它属于人类共同赖以生存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