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 岳敏君
去岳敏君工作室那天, 北京飘起2012年的第一场薄雪。如果说瑞雪兆丰年,我们也算吉星高照,可以如此顺利约访岳敏君。因为他那位于宋庄的工作室隐在一片灰色楼后的院落里,暗黑色的院门,砖红色的外墙显得格外安静,实在难以辨识。
进得屋内,岳敏君一边在电话中为迷路的摄影师指路,一边干脆地说:“咱们在哪儿采?”还没等回答,就自己果断地指向另一边,“小工作室这边吧。”开门见山,没有架子,没有寒暄客套,可是仍能觉察到他抛过来的一段气场中的距离。
始终在游离
岳敏君的身上集有南、北人的特性。原本湖南籍的他生于大庆,“一个方圆几公里内没有人烟、到处是钻杆的石油之城。”
因着父母工作变动,他小时候迁转了好几个地方,“四岁时全家转战江汉油田,小学时回到湖南,两年后随着中国石油对科学技术知识的需求,以及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的成立,我们一家人又来到北京……”
他讲述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讲述与同龄人一样不可幸免的最为苦难的十年浩劫,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话语里没有一丝感伤或自艾,“社会混乱、体制缺失、教育停滞,高中毕业后我被送到天津海洋石油,工作就是在海上钻井平台……”
“这是一份孤独的工作,要耐得住寂寞。”每次由直升机送达海上,工作20天,然后休息20天。他的对面没有什么人,只有,苍茫的大海。这样的工作持续了三年之后,岳敏君被调往华北石油,成为一名采油工。
“采油工工作相对简单,不用动脑筋。当时我来时周围的采油工几乎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他发现自己成为单位里年龄最大的采油工。十几岁的孩子很容易适应不动脑筋、简单重复的工作状态,工作之余是嬉笑怒骂的简单生活。而天性理性、善于思考的岳敏君不喜欢这样嘻嘻哈哈漫无目的混日子,潜意识里拒绝融入这样的状态,加之对这份工作的不适应,他选择了重新考大学,从此走入通向艺术的遥遥无期之路……
大学毕业时,正是上世纪90年代,当时两岸三地年轻人个个都在追捧被誉为“四大天王”的偶像刘德华、张学友、黎明、郭富城。他走在街上,到处都在飘着“四大天王”深情款款的声音,那些声音萦绕在他耳边,却与他如此遥远。
“天王”的自信
2006年3月,苏富比纽约“亚洲当代艺术”专场中,中国新油画的身影第一次完整亮相世界拍卖市场,岳敏君的《笑脸》系列、张晓刚的《大家庭》系列、方力钧的《光头》系列以及王广义的《大批判》系列等。随着苏富比纽约“亚洲当代艺术”专场的落槌,张晓刚、方力钧、岳敏君、王广义被冠以中国当代艺术“四大天王”的名号。
2008年香港佳士得,岳敏君的《轰轰》以5408.75万港元(4811.624万元人民币)成交,创造了个人最高拍卖纪录。
由此,中国当代艺术的“四大天王”似乎变成了硬通货,成为投资家眼中财富贮藏的瑰宝。有人像盯着股票期货大盘指数一样紧跟着岳敏君每一季的拍卖,一张张仿冒的《笑脸》系列作品开始出现在潘家园市场的多个地摊上。
这样突然被封为“王”、钱瞬间增多的现象,岳敏君说自己没有惊喜,也没有任何不适。“画卖一千块钱时我在画画,卖一千万时我还是在画画。”
“一定要说变化,那可能是内心更自信了。”要知道1991年他辞去稳定的美术教师工作,跑到圆明园画家村当一名职业画家,直到1995年迁徙宋庄,一直处于动荡的艰苦生活状态——这样的生活经常让他自我怀疑,甚至自我迷失。而“四大天王”的称号多少让他在创作的时候找到了自信。
他强调这样的自信其实来得酸楚。因为不被承认的时刻,他根本不知道艺术最终该走向哪里,那种迷失和孤独很要命。
感同身受让他对社会当下的人有种体恤之心。“希望大家都可以自信生活。不要等到稍微被社会承认一下,才会有一点自信,这是很可怜的一件事。社会应该给所有普通人构造一种自信,这是很重要的。”
以文化探“路”
“路”是一个很抽象又具体的词。它可以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宽阔街道,也可以是通往罗马的心灵鸡汤,还是岳敏君在刚刚过去的上一年中的一次个展的名字。
2011年6月的某天傍晚,798的佩斯北京——纽约最重要画廊Pace Wildenstein的分支机构,刚刚布展结束,隔天是岳敏君在这里的个展“路”的开幕酒会日。
在被分隔成几个空间的佩斯,蓝、淡紫、绛红等浓烈的色彩布满了空间墙面。展览似电影般婉转回肠,每转入一个空间就被淹没在色彩之中,像在体味别人的五味杂陈。
艳丽的色彩是岳敏君作品与以往最大的不同。相同的是,作品中的人物依旧是岳敏君最为标志性的笑脸:大笑的嘴和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解释自己是在试图用佛教色彩结合最熟悉的符号来讲述西方耶稣受难重生的故事。
“除了色彩上的变化,关注的主题与以前不一样了。”岳敏君评价自己的展览,“过去对某些具体问题的思考比较直接,画的东西也比较直接,后来状态有了变化。因为在中国有很多行为很奇特、古怪,它们都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行为本身?”
他想了很久。答案只有一个,是从文化状态中来的。
“在中国,文化存在着好几个背景:东方的、西方的、社会主义的等等。这些文化的产生背景不同,导致人们的行为举止差异,这种对文化的兴趣让我创作时考虑它的因素会更多一点。”
在人所共知的《笑脸》系列之后,岳敏君在创作上有过很多尝试。像“路”这种以文化角度切入艺术的方式,并不像之前销售《笑脸》系列那么好,可是他仍然坚持自己的探索之路,“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创作能够对社会有一些价值和影响,这势必要以文化出发。”
风起不云涌2011年,林林总总、风风火火上马的文交所以及个别艺术家,将作品组建成资产包在文交所上市,一起去啃这块不知是何模型的金融螃蟹。
有人感慨曾经高尚的艺术品收藏转身变成金融化的股票。一份艺术品股票化的市场指数报告也顺势而生。这份市场报告出自知名的梅摩艺术指数分析。
第一个被吃螃蟹的人,正是岳敏君。报告单纯以数据为基础,通过数学模型从经济角度对岳敏君作品未来的市场走势进行了详尽的分析,也将在2011年拍卖市场表现不佳、不断受到质疑的岳敏君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提及报告对他的影响,他坦诚地回答,“没办法不看这个东西。大家都在讨论这个问题,还把它看成是否是阴谋。好几个人都问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要不怎么总拿我来整事?”
更让岳敏君意外的是,有人怀疑这份报告是他在自我炒作,为的是增强藏家的持有信心,摆脱低谷。事实是,他与梅摩指数的创始人梅建平先生根本不相熟。“有一天梅先生打电话给我,说他马上要发表一篇对我的分析报告,报告试图按照经济规律和金融模式来讨论艺术市场的变化。”
梅先生要分析的是什么,好或者坏,或者方法,岳敏君完全没概念。“那次电话中得知梅先生是个经济学学者,不过,他是一个艺术门外汉。”他呵呵笑起来,“我一直赞同大家用自己的工具或方式研究、讨论一个问题,不过有意思的是,在中国大家讨论问题时都需要佐以道德的眼光。如果早知道社会对这份报告抱有阴谋论的看法,我会希望早点认识梅先生,跟他说:‘你别弄这个东西了,要不你还是先分析别人吧!’”
反调唱人生
生活中的岳敏君是一个几乎没什么爱好的人,因为艺术几乎占满他所有的工作和业余时间。创作之外能够爬爬山,他就会感觉“生活挺好”。
至于幸福,“你们认为现在会感觉很幸福吗?我们还在建构和寻找社会方向,在这样的建构时刻,大家坐下来讨论快乐和幸福是奢侈的想法。”
他的一番话暴露了他的悲观。
“也许是从事这个行业的特点,你会发现现在很多问题是没有办法不悲观的。” 但是,对于那份报告,它其实并没有打破岳敏君固有的冷静与淡定。“这个不会影响我。我还是按部就班地继续创作,按照我对艺术的理解、对艺术的热情和欲望继续创作。”
在他看来,讨论这些问题该从是否利于艺术创作本身以及是否体现艺术价值出发,而不是大家把所有问题纠结在一起非理性的探讨,“如果一个报告可以使一件作品升值,那这个报告太可怕了。这不就是和股指分析一样了?可是有谁会按每天的股指或者期货分析去买一只股票呢?肯定要持有自己的观点。我想真正懂经济、懂艺术的人不会把这个问题看成是这样的。”
眼下,岳敏君正在忙于准备今年10月在巴黎的展览。他说这么多年来,他的《笑脸》变为经典的烙印刻于人心,可是没有几个人真正读懂《笑脸》。“《笑脸》中有很多哲学。笑,未必是一个好的开始;笑,可以隐蔽阴谋;笑,是最好的掩盖工具,是一个陷阱……”
不禁感叹生活是有多爱与人唱反调。他一向不喜欢嘻嘻哈哈傻傻的生活,结果嘻嘻哈哈、龇牙咧嘴、傻傻的脸却成为他最为标志性的作品。“生活本如画布上一个个龇牙咧嘴的笑脸。所以,不能相信人真笑了。”
【编辑:曹茂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