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常平:这种不确定性对个人生活来讲是需要的,但是对社会生活来讲,如果老是有一种不确定性,问题就比较严重,就会导致急功近利,导致很多事情做不透、做不深入,深入不下去。在我看来精神的诞生有一个前提,就是个人需要一种深度的宁静;如果个人没有深度的宁静,这个东西是出不来的,你从一个表面到另一个表面,就相当于从一个技巧到另一个技巧,伟大的作品绝对不是在这当中诞生的。
黄笃:需要冥想。
查常平:需要宁静和独处。
黄笃:需要寂寞,有寂寞就产生独立性。
查常平:就是这样的。我其实有一种想法,有时候我和艺术家谈,我觉得他们参加的展览太多了。
黄笃:应酬。
查常平:在这一点上,中国新一代策展人,如果一个艺术家在一年内比如超过了3-4个展览,策展人就应该拒绝他们,因为他是做不下去的,他能够做下去的是什么?把这个作品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展览。如果仅仅如此,我觉得那是画廊做的事情,不是美术馆做的事情;美术馆做的事情是什么?他要把最优秀的作品第一时间告诉观众;而画廊做的事情是什么,就是这些展示过的作品到处展,然后卖。从这个意义上讲,美术馆的策展人和商业性的画廊策展是有根本区别的,当然在我们这里他把两个就混同起来了,难以区分。
黄笃:高低不平。
查常平:我最近写了两篇文章,一个是《策展人的职责》,第二个是《策展人的素质》。中国当代艺术很多策展人就是一个联络人。策展人需要做的一个很重要的事是什么?他要把整个展览做成作品。中国很多策展人都没有这个意识,他做不出来。
黄笃:前提是一个基本的问题没有解决,就是审美判断力的问题没有提高。如果缺乏审美判断力,那么你的文章写得再好,与判断作品相脱节的,也就意味着有问题。我也看过一些人写的评论,写得很好,真的很好,但在判断作品时就出现了问题,缺乏对作品的深度解读。所以,你刚说的这个策展无法进入,只是停留在艺术的表面,无法解读,从而导致把不好的东西拿出来,不好的和好的都混在一起。所以,有时候你看一个展览,有的作品很好,有的作品那么差,是不是懵上去的,这就是一个知识的问题,涉及到一个把知识跟现实应用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你知道一点艺术史,你就能在现实中去分析,虽然艺术史的经验很重要,但这仅仅是一种经验,而艺术现实存在着非常复杂而具体的问题。比如,物体是有精神性的,它不仅仅是一个物体,还包含多少个层次的精神。从什么角度去看,这个就需要你去挖掘,需要你去解读。
查常平:作为策展人,你要打开每一件作品的精神性,需要打开精神性的多种层面,而且还要找到他们内在的关联;这种内在的关联再转换成一种空间的设计,把它展现出来。
黄笃:其中包含了整体性和连续性的关系。
查常平:很多策展人这个层面就没有;第二个层面,打开之后,他又找不到观念;第三个层面,有的是因为资金的限制,有的是没有那种想象力,就转换不出来。
黄笃:当然,这里有一个不太准确的比喻,策展人的角色有点像一个导演,他要把艺术家、作品、空间、资金、方案等进行有机的整合。如何掌控整体与局部,如何在大空间中凸显作品的张力,怎么让这个空间更合理,更有戏剧性的节奏感,以及给人以思考。这都是非常考验策展人智慧的地方。策展人要有知识,不仅要灵活运用知识,而且要有判断力和想象力,更要有创造力 。
查常平:这就是希腊人说的智慧的本真涵义。还有你对艺术本身的执着,哪些是绝对不能妥协的?
黄笃:我认为要有一个度,你能把握住那个度,因为有一些作品你要放大,有一些作品你要缩小,不是说这个艺术家要这么展。每个人都要这么展空间就完了,必须要在其中协调,协调之间的关系,你要考虑一个主题,就是作品与空间、作品与作品、作品与观众的众多关系。这个很复杂,讲起来很简单的道理,实际上做的时候就很难了,因为它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但需要把它编制造出成形的效果,所以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这就考验一个策展人的判断力、想象力和创造力。今天,为什么一些策展人没有达到那种高度呢?我觉得,他缺乏整体的素质。当然,在中国,策展工作刚刚开始,需要一个段时间的实践积累。这需要从大学教育开始,比如现在的美术学院或大学里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策展研究;已有艺术管理,艺术管理多半研究市场、运营、营销的事情。
查常平:大学的策展专业,包括策展的经典案例研究,比如做一次威尼斯双年展,先得分析这个策展人怎么策出来的,可以让学生做一个作业,假如同样是那些作品,就可以在电脑上模拟。这种研究,让学生揣摩策展究竟包括哪些方面,需要哪些素质,再去培养。
黄笃:学生通过具体案例研究会明白它的思想性核心是什么。今天,策展人的思路与思想、哲学或是文化研究有很大的关系。其实,任何一个策展人都是在读大量的思想、哲学、文化研究、文学批评的书。艺术本身还是小的,因为整个艺术史是建立在很大的思想史的基础上,脱离不开思想性,甚至包括经济,所以你要有一个好的评价,要分析能力很强,能够敏感地把握住这种社会的变化,以及美学上的变化,这点很重要。其实,今天的中国并不是缺乏做大的项目,是应考虑做一些案例分析,中国人经常爱讲宏大历史,恰恰缺乏一个个案例的深入研究。西方很多的教授或评论家,他们研究一个艺术家,比如研究波洛克或克莱因,研究得深入细致,涉及到的问题非常多,比如说研究身体,研究行为,研究偶发性,是怎么产生,跟思想,跟社会之间的关系。而我们的研究往往巨大而空洞,缺乏以小见大的方法,这也是中国当代艺术批评中普遍存在的一个缺陷。
查常平:你说的就是个案研究,从思想的角度就是一种个案化的策展。这种策展,尤其是中小型的展览需要深入地做。你也参加过上海双年展的策展,甚至变成了一个大杂烩。这个东西究竟向观众传达什么是不知道的。如果观众看一个展览,几百件作品,他仅仅是对几件作品有印象,就说明这个策展失败了;如果他能够在整体上,比如我们把上海双年展看下来,他有一种观念上的更新,甚至生活方式的更新,策展就很成功了。这个的确是一种很大的挑战,我自己的体会还有一个原因在哪里?由于整个中国没有民间的公民社会,比如我做批评我就专心做批评,你做策展你就专心做策展,一年做两三个比较经典的案例就很够了,就是做得很深入,很透彻,而且能够留下来。我这么多年一直致力于个案批评的原因就在这里。如果从策展本身的角度,我们能不能找到十件很经典的展览案例呢?仔细想有哪十个呢?想不出来。
黄笃:没错。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