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邱志杰
访谈时间:2012年3月16日
访谈地点:北京798艺术区
杜曦云(以下简称杜):你曾谈到你的工作重心之一是“修身”,你大致通过什么方式或渠道来修身?
邱志杰(以下简称邱):我把我的工作分成几个层面,一部分是表面上看最像“修身”的东西。最传统的修身方式是打坐,我不打坐,但我用其它方式。比如倒着写书法、反着写字。倒着写字写多了后,脑子想问题的方式和正着想问题时不太一样,这本身是一种修身的方式。包括我在夜间用手电筒慢慢地用光线把形象塑造出来、慢慢的看一个东西的显形。可以说摄影和书法在我的工作中算是很内部的,它们都是帮助我理解空间和理解时间。然后有一部分工作是“造物”,做各种事情;有一部分工作是“肇事”,像《理想国:华西村》这种方式是很典型的肇事,再比如长江大桥上的社会行动,又比如策展和教书。可是肇事其实又反过来变成最好的修身。
杜:人有时是骑驴找驴的,以为目标在别处而远求,其实可能就在脚下的方寸土地上。
邱:最外围的东西其实就是最内部的东西。这些社会现实、社会事件其实是一块最好的磨刀石。我们和现实、事件是什么关系,这里面当然是值得探究的。你去年向我约的那篇文章《缘木求鱼:从现实因缘出发》中是谈社会介入的,我们有很多艺术家的作品在多大程度上是在摄取经验,多大程度上是给自己一个道德高度?这种道德高度、道德感会形成一种对自己的语言不反思的模式,变成所谓自然主义的或唯题材论。所以我们要走进社会现实。可是走进社会现实时,比如去四川灾区后,你救火比不过消防队员,救人比不过医务人员,你在灾区的废墟里拍了一张照片是不是在作秀?是不是在横征暴敛灾区的资源?你并没有对这件事情有真正的贡献,而是这件事情对你有贡献,你是在获取好处而不是在贡献。
杜:如果艺术家不是想征敛而是想有所贡献呢?
邱:第一步:要反思是否是征敛?第二步:即使你是在做贡献,你的贡献是类似于医务人员或消防人员的贡献,还是一个艺术家该做的贡献?艺术家该做的贡献,就必须是可以贡献给另一个地方,这就必须回到“象征”的层面。
杜:艺术家作为知识分子,强项还是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
邱:比如我在长江大桥上救人,我也去拦下了数十个试图自杀的人,也掏钱去养干预自杀的机构。我的《长江大桥系列》中卖掉的画我都有一个提成,用来每年资助试图自杀的人。他们现在租的房子等于是我在租的,但这种工作比得上中国慈善基金会吗?当然,慈善基金会可能也没干啥。或者,我在长江大桥去救人,这种工作比不上一个真正的心理危机干预机构和干预专家。
杜:这样的话,艺术家去了能做什么?
邱:我必须发现真正把人逼上死路的文化、意识形态原因——并不是债务、家庭暴力或情感问题,而是成功学,是整个社会“拼命向上爬”的这种价值观、让大家鄙视失败者、仰视成功者的主流意识形态。这个意识形态其实是中产阶级意识形态。因此我的工作要指向真正的目标,就不只是在谈南江长江大桥,而是可能对温州的资金链断裂依然有意义。
你在进入社会,同时你又必须回到“象征”的层面,回到象征的层面意味着你拥有面对别的社会现实的能力。这是一个艺术家要做的事情,也就是说艺术家做的事情和消防队员、医务人员是有所区别的。
杜:在关注、进入、干预现实的过程中发现意识形态问题、回到“象征”的层面,这又与“修身”发生了关系。
邱:这是一个不断循环往复的过程,越有“修身”这个最内在的东西,你在进入最残酷的现实中时就越无畏;越无所畏惧,同时你进入的这个现实越铁血、越复杂,你的心灵就变得越细致……所以它是不断的循环,越敏感而细致的心灵越有能力拥有独特的角度。如果你没有内在的东西,你进入现实时的角度不独特;可是你如果不走到现实中来,你的心灵没有经过外部材料的磨砺和熬炼,或者是无源之水,没有不断被激活的东西,它不会自动往更高级的状态去转化。所以这其实就是一场炼狱,或者说是一种炼丹术,相当于道家所说的炼“内丹”。你在内外之间反复的锤炼,最有意思的当然就是——有一天我意识到最外的东西就是最内部的东西。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