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之意,对如徐悲鸿这样真正勤工俭学的学子来说,就是抓紧一切时间与机会,如饥似渴地拚命练习作画、观名作、购画册、接受艺术新思想、比较东西方艺术与文化价值的相似与不同。
又有学成之后回国、为祖国的美术事业贡献微弱力量的蓬勃朝气与朦胧理想。
点滴时间,贵如黄金,还时时要克服物质上的窘迫,与肚子偶尔的饥肠辘辘作斗争。
倒是常玉,半点不用为面包发愁,不进美术学校进修,不像苦行僧那样去夜以继日地画画,不争分夺秒在艺术的道路上小步奔跑。
他仪态丰润,身姿从容,照惯常的生活习惯,照自己的节奏与思维,慢悠悠前行。
他爱巴黎,他对西方现代艺术的体察,对法国现代艺术脉络的把握,更多是从巴黎的咖啡吧、画展与巴黎人的日常生活状态中去捕捉、得到。他更喜欢在这些地方画他想画的画:女人、花儿或动物。
他的艺术思维方式,向来没有聚过焦,只有散点透视,没有焦点透视。
是生活状态的松弛与优越感,使他的艺术思考一路走得慢悠悠么。
不然。他个性上的缓慢与别致,他个人的价值观念,从头至尾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他到法国后的第十个年头,国内长兄常俊民经营的丝厂受到日本生丝倾销中国的巨大影响而倒闭,次年大哥慨而离世,常玉既断了经济来源,又失去了最心疼他的亲人,生活一脚踩入虚空。
但他也没有奋起急追,要把从前的生活与艺术方式来个兜底的大改变。
有一笔继承下来的小小遗产,常玉仍然如往常一样过了一段富足的生活,之后才如成年人一样开始正式养活自己。
可生存之道不是说来就来的。人的能力既受天性的滋养,也受天性的局限。
常玉也在一些旁的事情上做过努力,但都不及画画那样为他所长。
他卖过少许的画,不过却不愿与画廊正式合作,大脑里也没有经营自己的意识,只想着不要经纪人赚了自己的钱,却没想过或许这是共赢的关系,故在物质上受了大大的拘束。
只是,再受拘束,请美丽的女人来当模特儿的钱,是从来不省的。
法国哲学家加谬在写到西班牙贵族唐璜时说:时间与他齐头并进……他并不想“收集”这些女人,而是要穷尽无数的女人,并且与这些女人穷尽生活的机遇。
在常玉的画笔下,男人几乎没有入过他的法眼。就是他自己,也没画过一幅自画像,这在“就地取材”的艺术家里,是很罕见的。
他几乎不审视自己的样子,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永远顾盼在女人身上。
他钟情女人,深爱女人,爱画女人,认为女人就是上帝造给人间的一个美妙奇迹,他愿意在这个梦里醉生梦死。
非常明朗的情欲的态度,不藏,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