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
日前,陈丹青做客北京师范大学演讲有关"中国艺术"的话题,场面热烈。
什么是中国?
什么是中国的艺术?……
转型的时代陈丹青与大家一同探讨找到自己
“中国艺术”这个词是有问题的
每次到大学来讲演,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要讲什么,所以通常都是让叫我来的那个人给我出话题,这次给我出了个话题,叫“我眼中的中国艺术”,但是,“中国艺术”这个词是有问题的。
去年是2011年,一百年前辛亥革命,有了中华民国,然后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我们简称就叫中国,但是1911年之前并没有一个词叫“中国”,“艺术”也是这样。
艺术这个词,包括文化、美学、哲学、批评,都是从日本过来的词,刚刚通行了一百年,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两个词并不是中国的词。所以单是这个词里面的四个字是不是中国的就有问题。唐宋元明清从前不叫中国,叫我大清、我唐朝、我朝廷,没有人叫中国。你不能说它不是中国,那是最地道的中国。
讲中国艺术,其实轮不到我来讲,大家老老实实到故宫去看。说来又是惭愧,我要说看中国艺术要到国外去看,在英国、在法国、在日本,好东西多得你吓坏了。东西在那儿,大家去看。
这一百年来中国的艺术,是迅速忘记过去的艺术
(我看)从1919年前后,新文化运动前后中国的艺术,已经跟唐宋元明清的艺术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呢?一个大规模的国家转型开始了,大规模的西方文化进来了,大规模的反对中国固有艺术的运动开始了,这一切成为我们今天看到的情况,因此我很难定义这一百年来中国的艺术,相对西方艺术、相对老祖宗的艺术,还是不是中国的艺术。但是,大家不要以为我刻意希望中国的艺术必须是跟古人一样的艺术。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国家转型绝不仅仅是中国,日本转型了,印度转型了,很多第三世界国家都转型了,包括欧洲、美国,也在不断转型,今天很难说哪一种艺术是德国艺术、意大利艺术、荷兰艺术,因为它都被一个现代艺术、现代文明、现代新的哲学、新的美学笼罩、渗透、改变。今天要想在一个现代化文化格局里面找到跟这个国家本土和历史一点没有动过、百分之百属于这个国家的艺术,其实很难很难了。
我并不非常同意我们要找回我们中国文化怎么样、华夏文化怎么样,没有一种文化是不变的,它一定在变化当中。而且这个文化能变,说明你有活力,你有生命力。但从另一方面说,中国艺术有点太会变了,一天到晚变脸,变得太厉害了,把原来那些已经都忘光了。这一百年的艺术,让我大而化之的说,就是迅速忘记过去的艺术,一直到现在我们已经无法辨认了。今天拿出唐宋元明清,我们像在看外国艺术一样,其实有点陌生感,而且因为这个陌生感而显得特别好。
中国一直在学习和找到自己之间摇摆
在这一百年,因为强烈的自卑,因为鸦片战争,因为甲午战争,我们拼命想要西化,所以启动了一个庞大的在文化上西化的过程,教育西化了,风俗习惯西化了,除了食物没有西化,现在什么领域都西化了。这个时候让我来评价中国的艺术,我会遭遇困难。
这里面牵扯到一个巨大的纠葛,就是我们有五千年文明的记忆,我们有《诗经》以来的文学记忆,我们有前秦以来的绘画技艺、雕刻技艺,我们看到西洋东西进来我们喜欢,但同时我们自尊心也上来了,我们自己的脸面在哪里?中国一直在这个当中摇摆,就是学习,然后又找不准自己在哪里。这是从清末民初一直到七十年代,困扰几代人的问题,没解决好。到了改革开放,第二波西化的狂潮进来了。因为此前30年闭关,1949年到1979年全部闭关,刚一开放,第二波来了。第二波来得太猛了,从已经过时的毕加索现代主义、立体派,一直到正在发生的晚期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和后后现代主义,种种花样进来了。但是中国人太聪明了,中国人的适应力太强了,仅仅不到30年的工夫,主要是1989年到现在20多年,整个在绘画方面比较优异的年轻人,完全跟西方今天的年轻人同步。今天的大部分年轻人,也就是二十二岁到二十四五岁之间,大学毕业的研究生,跟我在纽约见到的青年群体在一个观念当中,认为艺术怎么做都可以,并不仅仅是画画,甚至并不仅仅是现代主义的那几套,都过时了,中国人飞快地把握了最新的一个介质,就是电子传播系统能够散发的所有信息。
真正变化的是在座的年轻人
从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那代人一直到今天,我不得不承认,这一个时期的艺术没法跟我们学习的那个源头比,也没法跟我们的祖宗比,如果从经典性、从深度、从高度、从广度,都没法比。理由很简单,一共就一百年,粉碎了,每一代人去除政治运动、去除学习上的抑制文化的转换,凭一个人生命的几十年,甚至只有十年、几年弄这么一点东西出来,不可能穿越你学的那个文化,也不可能穿越你原来的文化,甚至远远不能接近。
但我又不愿意贬低这一百年,这一百年是无可选择的,不然我们国家要亡国,必须转型,艺术也要转型。我刚才一再说,这一百年证明一件事情,中国人非常聪明,非常会转化,到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中国艺术就是不伦不类、不中不外、不古不今,正在这么一个阶段当中。但是希望在年轻人身上,这也是一句讲烂掉的话,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寄希望于年轻人,我看到这些年轻人里面出现一些很有才华、很有想法、很勇敢、很天真、很有意思的青年,他们会长大,他们会变成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我期待他们能够做出跟洋人或者美国人对话的东西。
过去一百年过去了,希望中国的改革开放不要走回头路,国门不要再关上,但是真正变化的是在座的年轻人,这些脸在给我希望。你们会慢慢冲破一些东西,我希望至少在这间房间里有一个天才或者半个也好,只要一屋子人有一个人有天才、有心,做下去,足够将来有可能成为整个民族的骄傲,为整个国家打出一张牌来说我们有这个人,这是可能的。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