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及其可能性
多年来瓦尔达常自诩为“电影人艺术家”(artiste cinéaste),早就让自己超越了电影的范畴。本次回顾展的难得之处也在于此:瓦尔达的摄影与装置作品在中国的首次亮相,更为其各种形式的创作提供了一次时空上的立体观看。
2003年,小汉斯(Hans Ulrich Obrist)邀请她成为当年威尼斯双年展“乌托邦站”单元(Utopia Station)长长的参展艺术家名单上的一员,瓦尔达才略显“青涩”、却雀跃地涉足这一过去自认为能力所不及的领域。《马铃薯乌托邦》(Patatutopia,一译“乌托邦之薯”)沿袭了欧洲近代绘画中常见的三屏形式,让土豆这种平民食物中发蔫长芽的那些、畸态中呈现心形的那些,都成为美术馆中供人静静观看的艺术品。甚至,地毯般平铺于屏幕前的700公斤土豆,也将在整个展览期间渐渐干瘪、或许抽出新芽,在循环播放的三屏录像面前、成为真实变化着的“图像”。
装置为瓦尔达提供了一个更加自由的表达维度,她借此解放了被禁锢于影院银幕的影像画面,饶有兴致地混合起不同的视觉经验,寻找它们之间关系的种种可能性。与《马铃薯乌托邦》相类似地,此番同样展出的《海边》《茨古古的坟墓》以及《乒乓球、塑料拖鞋和露营的营地》都以不同形态连接起活动影像、摄影以及真实的视觉元素,其中在美术馆地面堆积而成的小片沙滩、以及充气筏都成为影像的物理载体,打破了幕布的藩篱,建立起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看系统。
作于2007年的剧情短片《露台上的人们》与瓦尔达本人1956年在马赛抓拍下的一幅摄影作品《柯布西耶的露台》并置,从静态摄影中的真实人物及事件、到活动影像所记述的虚构故事,《露台上的人们》短小精悍的叙事中包含了人物亲属关系、以至彼此间的情感联系,如此丰富的信息量。瓦尔达借由探讨一帧画面之前、即刻与之后发生了什么,展现摄影这一媒介从其暧昧特质中生发出的似是而非的力量,引发对摄影与电影二者关联的思考。与之形成有趣对应的,是完全由纪实摄影构成的短片《向古巴致意》。
无独有偶,1982年的短片《尤利西斯》(未出现在本次回顾展的展映单元中)也是从一幅瓦尔达自己拍摄的照片出发而作的回溯,照片中的人物却丝毫不记得当年的情景。由此,瓦尔达让我们对摄影本质的思考更进了一步:除了再现于图像中的那一刻,延展于时间上的影像叙事,只存在于观者的想象与阐释中。
展出的所有影像装置中,《努瓦姆梯耶的寡妇》从媒介上看似最为均质,却蕴含着异常多层次的结构。瓦尔达在她所熟悉的努瓦姆梯耶岛(Noirmoutier)上采访了多位寡妇,剪辑后的采访、加上同为寡妇的瓦尔达的一段(她不发一言、只是让哀伤与思念在画面中流淌),分别用围成圈的14个电视屏幕播放,正中的无声短片以35毫米胶片拍摄,录像与电影媒材在作品中合二而一。更具意味的是,14段录像分别与同样围成方形的14把配耳机的椅子相连,观众可选择分别聆听她们在各自的孤独中述说,而不必有彼此间的交流,只是在昏暗而静谧的展厅中弥漫着哀而不伤的气息,跨越多个层次的联系在瓦尔达与其他寡妇之间、她们与观众之间、不同观众之间编制起看不见的网,瓦尔达浪漫地称之为“孤独的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