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或者生命力
84岁高龄的瓦尔达依旧开拓着一片广阔的创作天地,而她真正开始在多媒体艺术领域的探索,仅仅是近十年的事,单是这一点便很令人感慨。
对土豆作物的兴趣,与瓦尔达对生命本身的关注紧密联系。老去的土豆却抽出嫩芽、以至生生不息,本身便化为一种隐喻。在威尼斯双年展展示《马铃薯乌托邦》之前,进入数码时代的瓦尔达就曾凭借精简的摄影器材拍摄了纪录片《拾穗者》(Les Glaneurs et la glaneuse,2000),别出心裁地将目光对准市场上、农场里遭人遗弃的蔬果,对准在现代消费社会中显得异类的形形色色“拾荒者”,并让自己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缓缓析出“拾荒”中所蕴含着的生命乐趣与世界观。影片台译名“艾格妮捡风景”,则直接道出了米勒名画《拾穗者》中“穗”在瓦尔达作品中的新意。瓦尔达在片中同样拍下了自己日渐衰老的手,这又与《马铃薯乌托邦》中温柔拂过发蔫的成堆老土豆相类似,死亡意象与生命被紧紧地结合在一起。
死亡主题贯穿于瓦尔达的许多电影与影像装置作品中,与女性主题交织在一起。她最广为人知的影片《5点至7点的克莱奥》(Cléo de 5 à 7,1962)便描绘一位笼罩于绝症阴影之下的妙龄女子走出自己的小世界,投入原先被忽略的广阔现实社会、乃至最终与另一种死亡威胁下的生命(阿尔及利亚战场短暂归国休假的士兵)相遇。瓦尔达在片中插入的巴斯特·基顿式滑稽默片《麦当劳桥上的未婚妻》(Les Fiancés du pont Mac Donald ou [Méfiez-vous des lunettes noires],1961),仿佛是其生命观的一个注脚,短片的副标题“当心墨镜”也幽默地隐喻了悲观的视角。耄耋之年的瓦尔达之所以仍能继续自己缤纷多彩的创作,大体也是由于不戴“墨镜”的缘故。
尽管在瓦尔达的电影中各具姿态,死亡的主题终究或明或暗地指向生——有时是他人的“生”,譬如《幸福》(Le Bonheur,1965)。或许只有《无法无天》(Sans toit ni loi,一译“天涯沦落女”,1985)具有别样的气质:这部残酷的影片将死亡横陈而出,描绘拒绝社会的流浪女形象及其背离游戏规则后的悲剧命运,某种在抗争与枷锁之间撕扯出的张力,引人思考个体死亡在整个社会建构中的位置。
同为新浪潮重要电影作者的雅克·德米(Jacques Demy)的死亡,无疑在瓦尔达生命中最为醒目。这位挚爱伴侣出现在瓦尔达多部影片中,包括在德米弥留之际拍摄的传记式剧情片《南特的雅各》(Jacquot de Nantes,1991)、纪录片《雅克·德米的世界》(L'Univers de Jacques Demy,1995)、以及瓦尔达的长片封镜之作《阿涅斯的海滩》(Les plages d'Agnès,2008)。本次回顾展带来了《努瓦姆梯耶的寡妇》,这件影像装置让我们看到瓦尔达从自己的情感与精神世界出发、去在某种意识共同体内寻访他者的旅程,最终所呈现出的影像并列的形式、实际上也正是瓦尔达从创作之初就开始设想的,这更为清晰地提示着我们看到复数的死亡所指向的复数的生,并且后者才是重点所在——那些在瓦尔达看来不够被重视的“女人们是如何度过她们的孀居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