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朗西埃突然成了艺术圈的热点,不谈论朗西埃,似乎就不配谈当代艺术。从根本上来说,某种学说的兴起,或者是某个学者被追捧,必然是基于他的思想动力和独特见解。尽管对这种思想所产生的影响和后果尚且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但能在短时间被人传诵,必有其魅力之处。就像他在本文中所宣称的:艺术的美学体制指向的是一种平等和民主的政治。在当下中国,这样强有力的美学论断已经久违了。
雅克-朗西埃,作为“后阿尔杜塞派”的成员之一,近年致力于构建一种改良主义的美学理论,并在当代艺术理论领域掀起身份政治学和后殖民学说之外的另一轮讨论热潮。
雅克 - 朗西埃(Jacques Ranciere)预设所有人在知性上都是平等的。他反对等级式的思维方式,某种意义上,平等构成了他思想的核心。其同样也成为他所谓的“批判艺术”的价值基础。在这里,“批判艺术”(critical art)蕴涵着三个意思,跟朗西埃的当代艺术观有联系。“批判艺术”就其最一般的意义而言,是一种艺术类型,一种着手建立起对支配机制的醒觉,从而将受众转变为改变世界的有意识之能动者的艺术。”其次,批判艺术是指一种政治性、论辩性的艺术,是一种异见性的政治艺术。第三个意思,是把“批判艺术”中的“批判”当成一个动词,就是“评判”的意思。批判艺术如何可能,等于说评判艺术有没有可能,也就是说如何评判艺术。今天我会介绍朗西埃对评判当代艺术的思考,他自己有一套独特的对艺术的评判体系。
朗西埃提出了艺术的三种辨识体制:影像的伦理体制,艺术的诗学/再现体制,和艺术的美学体制,朗西埃的艺术体制与其创制的“可感性的分配”的概念密切相关。朗西埃的美学革命是政治性的,是因为它能重构“可感性的分配”,使不可见者可见,不可闻者可闻;艺术的美学体制指向的是一种平等和民主的政治。可感性分配的革命对朗西埃而言,是最根本的革命。“歧感”(dissensus,或译“异见”/“歧义”)则是朗西埃理论中艺术与政治的联接点。在梳理他对美学与政治关系的定位之后,考察朗西埃对于以“批判艺术”为代表的当代艺术的批评:“批判艺术”如何步入见证式艺术(testimony art)和关系艺术(relational art)的歧途;当代“批判艺术”如何面临着为全球化的商业逻辑收编的危险;以及当代艺术的伦理学转向对艺术的自主性和政治性的消解等等。基于此,提出以朗西埃解剖的艺术实例说明:在今天,批判艺术意味着什么?
受福柯的影响,朗西埃提出了三种艺术的认同体制。朗西埃的三种体制观虽然在历史上是先后出现的,但是朗西埃对此并不持一种线性的历史主义态度。艺术体制是安排艺术的体制和规则。在同一个当代艺术作品尤其是电影或者影像里面,这三种认同体制可能都能找到,并存的三种认同体制可能互相作用、互相冲突、互相关联。什么是艺术体制?这是朗西埃美学探讨的核心概念。根据朗西埃英译者和研究家加-罗克希尔(Gabriel Rockhill)的归纳,宽泛说来,一种艺术体制是指“做和制作的方式”、“这些方式对应的可见性形式”以及“对两者的概念化方式”这三项的连接模式。朗西埃详细区分了艺术的三种认同体制:影像的伦理体制、艺术的诗学/再现体制和艺术的美学体制。
影像的伦理体制(the ethical regime of images)是西方最早出现的一种“艺术”体制。之所以在“艺术”两字之上加引号,是因为其时只有“影像”,而无后世意义的艺术概念。这种模式以柏拉图的看法为代表。在柏拉图看来,诗人和工匠们生产的仅仅是“影像”。柏拉图根据共同体的道德思想来决定影像分配。在这种体制下,影像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教化民众。应该说,在这种体制下,虽然有各种形式的诗歌、绘画、雕塑、戏剧和舞蹈,对当时的以柏拉图思想为代表的“可感性分配”而言,后世意义上的“艺术”并不存在,有的只是各种制作和使用的方式及其可见性形式——“技艺”(希腊语technai)和影像。不符合建设城邦和谐社会要求的艺术,和民主一样,一概都应该被禁止。剧场与公民大会是同一种可感性分配的两个互相依存的形式,两种异质性的空间。为了建立起伦理学意义上的、放逐“政治”的有机共同体,柏拉图同时否定了剧场与公民大会,也即同时拒斥了艺术和民主。
在柏拉图看来,作为“摹仿之摹仿”的影像,其成败的评判标准是存在论意义上的准确性,它们是否真实和准确地再现物质世界和理念世界的模型。也就是说,摹仿的准确性和真实性不仅受制于物理世界的实态,更取决于理念世界的道德、伦理和政治正确性。总之,影像的伦理体制对影像进行存在论和伦理判断,影像不过是哲学家用以教育民众的工具。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诗人、艺术家和民主政治活动都是在放逐之列的。所以对朗西埃而言,影像的伦理体制是一种反民主、反政治的“艺术”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