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淳:你在92年以后被批评家称之为“玩世现实主义”的艺术家之一,我记得那时候你是用油画的材料和方法介入中国当代艺术的,而且创作出了一批有代表性的油画作品,如《大合唱》、《大气功》、《天安门前留个影》等。后来,你又采用了多种媒介方式进行艺术创作,比较著名的是用摄影手段制作出的《标准家庭》、《双亲》和《百拆图》这样有份量的作品,并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你能谈谈这些年你的艺术经历吗?
王劲松:我出生的那个县城通火车,这就带动了当地的文化和经济的相对发展。早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有好多从北京、上海、哈尔滨等地来的知青,大多是些比较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我记得,当时的县文化馆和各个中学都有一些知青,他们用自己的知识和文化来滋润着我们的这块土地。我上中学时和在文化馆学习绘画就是受益于他们的培养和教育,当然还有父母那一辈的老知识分子。因此我在上初中时文化课的成绩在我们学校是一流的。在我初中毕业后考上一所美术中专的时候,学校的很多老师都跑到我家中来劝我不要去,希望我读完高中后直接考一所大学,所以说我当时还算是那种较被看好的学生吧。但如果那时我要听话并且最终上个文科或理科大学的话,也就很难设想今天的情形了。
刘淳:你上了个什么样的中专?
王劲松:我们家一共五个孩子,我是老大。1983年我率先考上了大学。后来三个妹妹,一个弟弟陆续都考上了大学,学什么的都有。这种情况在我们那个小县城也是件不得了的事情。至于谈到上中专,是在1978年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当时绥化地区师专美术班来我县招生,正巧我业余一直在文化馆学习画画,所以在文化馆老师的推荐下很顺利就考上了。那时才刚刚恢复高考,学校的办学条件相当差:四十多人住在一个大屋子里,学什么的都有,有学数学的、有学物理的……好在我们美术班的学员都在一起,分上下铺住着。我的同学年龄都比我大,好多是知青,有些社会经历。那时我才15岁,刚从学校出来,一时不能适应。所以上了几个月后就不想上了,回家住了一个月。但由于家庭的经济条件比较差,所以又背着行李卷回学校去读书了。说实在的,家里也希望我赶快毕业分配个工作,好能给家里减轻点经济压力。在中专的那两年我非常努力,绘画及社会经验的基础也是在那时打下的。
刘淳:后来就参加工作吧?
王劲松:毕业后我本来应该去学校教书。不过比较难堪的是,由于那时我长的太小,教育局的人不同意,所以就被分配到了我们县里的一个工艺美术陶器厂,其实是专门做花盆的陶器厂,我去那儿搞设计。那个厂子生产的花盆当时还挺有名,连人民大会堂都有。不过那些花盆都是用传统工艺制作的,所以实际上我一直也没有设计出一件新产品来。不过有一件事很有意思:那个厂就仅有书记和我是干部编制,甚至连厂长都是以工代干。你想,我只不过是一个17岁的小干部,但却可以按政策享受很多的待遇,还经常去县委开会,所以在厂里很是风光。设计室的同事以及厂里的工人都和我有很好的关系。一年后我被调到县第二轻工局,再一年又被调到县技工学校当老师,教图案。
刘淳:那会儿没想考大学吗?
王劲松:一直在想。因为我没学过正规的高中课程,所以在轻工局那年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回到中学补习了高中三年的全部文科课程,之后就去考了一次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系,据说因为别的考生有门路所以把我给顶掉了。
刘淳:后来上浙江美术学院还顺利吗?
王劲松:好事多磨呀!1983年我报考浙美国画系,但准考证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个多月,被邮局给耽误了。这样的情况都发生在祖国的边远地区,大概有十多人。好在经过多方的联系和证明,浙美决定设立补考。于是我就一个人背着书包,在朋友、老师和亲人的支持和帮助下上了火车,直奔杭州参加这次关键的补考,结果如愿以偿。
刘淳:考上浙美的时候你刚二十岁,在那之前你工作了几个单位,在一个小县城里转来转去,这一次等于是一步登天呀?
王劲松:可不是吗!考试之前父母并不是特别想让我去,因为当时我的收入快赶上我那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父亲了。如果去上学,不但没了工资,家里还要补贴给我。但他们又不愿意因此而耽误了我的前程,所以还是同意并给予了支持。
刘淳:到了浙美之后完全是另一番新天地了吧?
王劲松:刚到浙美的时候,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在老家学画时手捧着的教学书大都是浙美的先生所著,比如方增先、吴山明、刘国辉、吴宪生等等。现在他们忽然就站到你的面前,而你要直接和他们对话,我是真的有点哆嗦。所以入校后,每天都特别努力,不停的画画,虔诚地接受先生们的教诲。
刘淳:浙江美术学院当时在全国是非常活跃的,特别是新潮美术开始的时候出现有谷文达、王广义、张培力、耿建翌、吴山专等一拨人,你没有受到他们的影响吗?
王劲松:85美术新潮的时候我正在上学,虽然在他们的艺术实践中我切实感受到了特别的东西,并且有所触动,但那时总觉得自己离现代艺术还比较远,甚至什么是现代艺术都有些模糊不清。可以说,当时我对现代艺术的理解仅仅停留在对眼花缭乱的艺术现象的熟悉,而远未达到更深层面的理解。不过我从那时起,就一直关注起来了。经常泡在图书馆,希望通过看书来感受一些现代主义的东西。
刘淳:那你参照的东西是什么?是反传统文化的中国现代艺术,还是从西方被翻译进来的书籍?
王劲松:应该说我所关注的是产生中国现代艺术的背景上的东西。西方大量的哲学、文学和相关现代艺术书籍的涌进的确给我提供了一个极大的思考和观察的空间,加上同学们之间不断地交流,使得我开始在表层上不断地徘徊,同时也开始对我所学的那些内容产生了一些怀疑,并且不断地冒出些新的想法,不过大多不太成熟,更谈不上迅速地形成什么观点或创作风格了。我无法急,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刘淳:在浙美的四年对你影响最大的是什么?换句话说你在那里究竟学到了什么?
王劲松:对我来说那四年非常重要。我要补很多的课,最基本的要补,又赶上那是个思潮大变化的时期。由于性格的原因,我不想太固守传统,所以一度胡懵乱撞。先生们和同学们使我在很多方面受益匪浅,但图书馆给了我更多。可以说这四年的学习为我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我终生都会受益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