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肯在展示他编辑的画册。这幅作品是里德提克尔的《波浪或黑色的波浪》，是他经手的照片，也是史上第一张从博物馆被盗的照片：2011年3月从布拉格美术馆被盗两个星期后在加州被发现。 （王寅/图）
一百多万美金可能只能买到纽顿这样的摄影家一幅不大的作品，但是要花十倍以上的价格才能买到一个知名雕塑家六件复制品里面的一件。摄影与其他现代艺术种类相比，价值肯定是被低估了。
柏林市中心僻静的Linien街，柏林基肯画廊玻璃门紧闭，门上写着营业时间：周二到周六下午2：00-6：00。透过磨砂玻璃上的数个透明圆孔，只能看见伍迪-艾伦、贾柯梅蒂等人的摄影肖像。
这家低调、内敛的德国知名摄影画廊，主人是生于1947年的鲁道夫-基肯（Rudolf Kicken），经营这家画廊已超过35年。在荷兰的马斯特里赫特欧洲艺术与古董博览会（TEFAF）预展上，基肯向南方周末记者讲过他的收藏故事。
2012年3月16日，来自世界各地的富豪和藏家涌进了TEFAF的会场。香槟、珠宝、古董、提前开放的郁金香、看不完的名家名作。相比之下，散落在各处，为数不多的几家摄影画廊只是不引人注目的绿叶。但基肯的画廊还是让人眼前一亮，这家画廊展出的大多是老照片，其中有不少捷克摄影家德提克尔、约瑟夫-索德克等人的传世之作，也有安迪-沃霍尔用宝丽来拍的名人照片。
照片是怎么到了他的手上？“摄影家把照片放在鞋盒子里，塞到床底下，就此遗忘多年。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一旦这些照片被发现，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抢到手。”基肯身后墙上挂着的一组作品就是他前不久“抢到手”的珍藏。
不是出价高，是反应快
那是个周一的早晨，基肯正准备从柏林开车去巴黎，参加一个现代艺术展。临行前他收到一个日本朋友发来的邮件。20年前，基肯把32位美国和欧洲摄影家的作品打包卖给了东京都写真美术馆，这个朋友是帮他完成这笔交易的中间人。
信上说，有人手里有1930年代日本摄影杂志《摄影时代》登过的一些原版照片，对方开了价，问基肯有没有兴趣。
基肯当即回答有兴趣，接着询问对方什么时候能把照片寄到柏林。对方表示不能寄，必须亲自到东京看货，而且卖家只接受现金。
下午基肯到达巴黎。他身上钱不多。从德国入境法国，随身携带的现金不能超过一万欧元。周二一布置好画廊的展位，他就打电话让银行准备好现金，再让柏林的朋友到银行取出现金带到法兰克福。他从巴黎飞到法兰克福与朋友会合，然后飞东京。
如意算盘差点落空。基肯赶到机场，去法兰克福的那趟航班因故取消。航空公司说，可以从慕尼黑转机去东京，但基肯必须在法兰克福取钱。
这时基肯听到机场广播催促另一趟飞法兰克福航班的乘客登机，立刻向地勤人员提出就坐这一趟航班走。地勤人员当即否定：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经不住基肯一再坚持，他们带着他一路小跑，竟然顺利登机。
十二小时后，基肯辗转到达成田机场，在机场咖啡厅与中间人和卖家见面。对方手中的塑料袋里都是照片，基肯拿着一包现金。
基肯看照片，对方数钱。4小时后，他揣着一塑料袋照片坐上了回程的航班。这时候至少还有10个竞争者等着购买这些照片。
“不是我价格出得高，而是我反应比较快。其他人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准备这么多现金，然后第一时间飞过去。”基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里面肯定有风险，你要权衡值不值得飞到东京，放弃巴黎那个很重要的展览。我觉得值得冒险。”
基肯星夜兼程买下的原版照片，曾在1920、1930年代刊登于日本《摄影时代》杂志。《摄影时代》主编木村专一（1890-1938）游历欧美时，在纽约、柏林、伦敦、维也纳和巴黎等地与莫霍里-纳吉、爱德华-斯泰肯、查尔斯-谢勒、曼-雷、李-米勒等摄影家广泛交流，带回了三百多张照片，其中木村与后二者在曼-雷工作室的合影尤为珍贵。
在木村的这批收藏中还发现了美国摄影家玛格丽特-伯克-怀特在苏联拍摄的部分照片，其中有苏联纺织女工在车间劳动的情景。木村当年在纽约造访怀特时，她刚从苏联归来，那是美国摄影师第一次被允许前往苏联摄影。木村收藏的这些照片应该是他向怀特的约稿。
深谙日本摄影历史的教授顾铮介绍，创办过“新兴摄影研究会”的木村专一致力于介绍欧美新潮摄影，对推动日本当代摄影的发展起了不小的作用。担任《摄影时代》主编，又使得木村有了国际交流的平台，世界一流摄影家纷纷应邀为《摄影时代》提供作品，日积月累，有了这批珍贵的照片。
尘封80年之后，木村专一的收藏终于在TEFAF预展上公开展出。基肯为之标价50万欧元。
积压30年因祸得福
谈起生意经，基肯如数家珍：“老照片留存下来的数量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多。1920、1930年代的老照片通常只有5-10张原版，都是给需要的人——妻子、情人、母亲、模特、出版商、博物馆办展览之用，一共就这么几张。”
1976年基肯创办画廊时，生于20世纪初的摄影师不少都还健在，他去他们的工作室一一拜访，收到不少重要作品。
基肯当年的收藏无人问津，一压就是30年。“每一件收藏都是用来出售的。如果你买到很贵的作品，你会担心是不是卖得出去。”三十多年前，即使是热爱摄影的美国人也不能接受摄影收藏，认为那不是真正的艺术。1982年，基肯想把一套摄影作品以800美金的价格卖给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对方表示，不会以高于400美元的价格购买一个不知名摄影师的作品。但2011年，被大都会博物馆拒绝的那套作品在市场上的售价已达25万美元。
“好在当年没有卖掉，我现在还有很多存货。”因祸得福的基肯说。如今摄影作品的价格已呈几何级数增长，30年前，100美元能买100张照片，现在100美元只能买到5张。为了搜寻这些日渐抢手的老照片，基肯有时候周一在布拉格，周四在巴黎，周五在伦敦……
基肯分析说：摄影作品开始被看好的原因非常简单，美国有500家博物馆在收藏摄影作品，每家博物馆大概有100个资助人，相当于5万人在寻找摄影作品。还不算德国二十多家博物馆开始加入收藏摄影作品。
重要的摄影作品一旦捐赠或者是出售给美术馆，就基本从市场上消失。“5万个人如果每人买10幅，那一下子就没了50万幅作品。如果中国人也开始收购摄影作品，就会有更多的作品再也找不到了。”
基肯画廊的顾客以美国人最多，其次是德国人和英国人；他的市场50%在欧洲，49%在美国，1%在中国。“有一幅毕加索肖像摄影的下家就是中国人，那是在迈阿密巴塞尔艺术博览会上成交的。”
基肯多年的收藏心得是一定要弄清照片的来龙去脉，光靠作品上的签名不足以证明来源的可靠，最主要的是要看照片的背面。“如果研究照片30年，你就会对相纸的质量有感觉，知道一张照片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么收藏家需要画廊，因为画廊会替你做这些工作。当然也不是100%有保证。”
在多年收藏的基础上，基肯和妻子安妮塔合作编辑出版了多种捷克摄影家的摄影画册，撰写了多篇专题论文。2012年3月28日，由柏林基肯画廊操办的捷克摄影家作品收藏展在布拉格开幕。
摄影正在变成古董
小汉斯-克劳斯（Hans P. Kraus Jr.）的画廊在纽约，这里展示的照片年代更为久远，如卡尔弗特-李察-琼斯1845年的作品，这是照相术发明之后的第六年；又如1872年美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母亲的肖像，德国画家埃德加-德加晚年视力下降后仅存的三幅自拍像中的一幅……褐色的老照片在TEFAF满目的珠光宝气中显得格外朴素。
“除了对记录本身有兴趣，我更想挖掘摄影的源头背景及摄影师的原动力。作为最早经营摄影作品的古董商，我收藏摄影史早期的重要作品，买我照片的藏家其实是在买一段历史。”曾经在伦敦和纽约的克里斯蒂拍卖行工作过的克劳斯这样描述。
弗吉尼亚-伍尔芙母亲的肖像标价75000美元，是从摄影师茱莉亚-玛格丽特-卡梅隆的侄女那里收购到的。克劳斯一口气收藏了整套作品，其中有伍尔芙的父母、诗人亨利-泰勒、史学家托马斯-卡莱尔和拉斐尔前派画家玛丽-斯帕尔塔利-斯蒂曼，甚至还有卡梅隆的儿子1887年拍摄的5岁时的伍尔芙。“作为一个观察者，你会想到如何把一家人的肖像都收集全，我的职责就是帮助客户建立最好最全面的收藏。”
“这面墙上的作品已经全卖掉了。”约翰内斯-法布尔（Johannes Faber）手一挥，露出腕上的百达翡丽。他身后墙上展示的大多是奥古斯特-桑德、约瑟夫-索德克、鲁道夫-科比茨等摄影家的小幅经典黑白照片。预展开展仅一小时，他已经卖掉9幅作品，每幅作品的价格从7000到1.8万欧元不等。
身穿剪裁得体的西装、迈着小碎步的法布尔30年前也是摄影师，下海后，他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画廊在维也纳主要经营19、20世纪的原版照片。他只喜欢老照片，对当代摄影没有兴趣。
2012年是法布尔参加TEFAF的第四个年头。四年前TEFAF还没有摄影画廊，藏家只买画和古董，摄影是他们才发现不久的收藏新领域。“在欧洲有十几家老照片生意的古董商，主要客户在美国，范围很小，一百多人。虽然市场很小，但非常重要。在过去的五十年，摄影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重新认识和欣赏摄影的质量。”
在TEFAF也有不少炫目时尚的照片。赫尔穆特画廊漆黑的展厅里，巨幅灯箱展示了理查德-埃韦顿、伊文-潘和赫尔穆特-纽顿拍摄的明星、名人、美女肖像作品，参观者明显多一些。
画廊艺术总监戴维-派克曼介绍说：“市场比10年、15年前更大了，很多本来专注于一个收藏门类的藏家，现在开始尝试混搭的收藏方式，他们这样做纯粹为了开心。对比摄影市场和雕塑市场，一百多万美金可能只能买到纽顿这样的摄影家一幅不大的作品，但是要花十倍以上的价格才能买到一个知名雕塑家六件复制品里面的一件。摄影与更传统的现代艺术种类相比，价值肯定是被低估了。从长期来看，对投资者而言也更有潜力。”
一家画廊的墙上挂着辛迪-舍曼创作于1980年的《无题电影剧照59号》。照片上，一个穿着花裙子、拎着皮包的女子正向未知的远处走去，留下了夏天谜一样的背影。这张十分普通的黑白照片，标价30万欧元。这也许是在TEFAF现场露面的价格最高的单幅作品——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曾在1995年耗资100万美元收购《无题电影剧照》整个系列，创下了当时摄影收藏的天价。现在来看，100万美元又算得了什么？（感谢徐晓玲、何敏、徐崚楠对本文提供的帮助，新闻助理高莺亦有贡献）
【编辑：汤志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