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青铜器表面覆盖着精致的花纹
nendo设计的吹制织物
简单大约产生于一百五十年前。当椅子不再用来表现国王、贵族的地位,而只需满足单纯的“坐”的需求,巴洛克、洛可可的魅力曲线和粉饰成了旧时代的遗物。现代主义就是物从复杂蜕变为简单的过程。
简单这个词运用广泛。一般是指流畅简洁的风格,或是整齐统一的状态,大多用来表示褒义。简朴生活、“简单最好”等理念已经融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被人说成是想法单纯还津津自喜的人大多都是老好人,但这也总比整天混沌茫然或是陷于自我纠结的头脑要好很多。
但是,“简单”这个词或者这个概念是何时产生的呢?换句话说,作为价值观、审美意识的“简单”,是何时成为约定俗成的印象的呢?在此斗胆阐述自己的观点:我认为简单大约产生于一百五十年前。
在制造工艺还不复杂的年代,也就是在人类创造出复杂的式样、花纹之前,物品是何样态呢?打个比方说,石器时代的石器之中,绝大部分的外形都很单纯。以物的观点来看,也可以将其形容为“简单”。然而,制造它们的石器时代的人们,肯定不会将其理解为简单。因为简单这一概念,是以与之相对的复杂的存在为前提的。早期石器的外形看上去确实比较单纯,但并不是当事人一心想要简朴、简约,才制造了这样的外形。在无法制造复杂外形的情况下的单纯,与其说是简单,倒不如说是未开化的,即原始的。换言之,简单,就是站在复杂、冗长、过剩对立面而被认知的概念。如是这般,简单必定是在漫长的人类历史的后期才出现的。人类制造的物品是从原始走向复杂的。文化始于复杂。说得极端一点,现存的人类文化遗产都是复杂的。就拿从中国古代王朝——商朝的遗迹——殷墟中出土的青铜器来说,每件器形都极其繁复。作为造型的顺序来说,照理会从简朴慢慢过渡到复杂。然而如果不算商朝之前的原始时期,几乎找不到器形简朴的青铜器。中国的青铜器从一开始就形成了复杂的外形,表面覆盖着精致的花纹。不但壶口、把手的造型夸张,表面还布满了细小繁复的回纹、云纹。
青铜是铜和锡的合金。通过混入锡,不但可以降低沸点,还能增强硬度。相比其他三大古代文明,中国发明青铜的时间相对较晚一些,即便如此,这也算是当时的高科技材料。将熔化的青铜注入铸模使其凝固的技术,时至今日仍非易事。可想而知,技艺精湛的工匠和技术人员必定投入了惊人的专注力和时间,才有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成果——青铜器,而且它通体都被分外繁复的花纹包裹着。这正说明了复杂是作为一个明确的目的被探寻得来的。换个角度,你也能推测,能够将如此卓绝的细致和努力变成现实,足以显示这意念具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大型的青铜器不可能举起来。换言之,铸造它的目的不是为了实用,而是作为一种象征,来显示人们敬畏对象的力量,所以切不能将其单纯地归类为“祭器”。
一般来说,人类聚集起来建立集团的时候,不论是村寨还是国家,必须有强大的向心力以保持集体的团结。君临天下的霸主必须具备高超的统率能力,如果统率能力弱,就会被更强的人取代,或是被更强大的集团吞并。村寨与国家正如旋转的陀螺,一旦换去旋转速度和向心力,就会骤然倒下。繁复的青铜器的作用,就是将这个向心力以最直观的形象呈现出来。它能够营造一种氛围,让普通民众一看到,就不由发出“啊”的惊叹声,并心生敬畏。如此繁复而绚烂的青铜器,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扮演着象征强权的角色。
西周王朝结束之后,进入了春秋战国时期,此时的中国版图上诞生了很多国家,迎来了一个群雄割据的局面。这种情形之下,只要稍有疏失,马上会被邻国侵犯。因此,君王必须英明神武,宰相必须足智多谋,而军队也要严加统领。后世普遍认为,正是这种紧迫感催生了诸子百家的聪明才智。此时的青铜器上被密密麻麻地铸满了文字,甚至连武器、盔甲也被装饰起来,为了给人以震慑力,目之所及都变成了豪华、绚丽、诡异的样子。龙的花纹就是这一需求的最佳代言物。更确切地说,商周时代的青铜器表面上镌刻着的密密麻麻的回纹,只是龙纹的半成品,而后才发展成了有首有足的虚构动物——龙。就是说,龙既不是画师从文学轶事联想到怪兽,再挥毫泼墨画出来的产物,也不是从宗教衍生出来的结果。我们有理由相信,为了达到在物品表面显示威严、刻画细节的目的,装饰纹样才演变成了动物。遍布物体表面的密集性可以营造出威严的氛围,于是龙应运而生。正因如此,无论是有机的物品表面,还是圆柱表面,都逐渐被龙紧紧缠绕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