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峰作品《搅局》
人类历史,有个“权力下移学说”:最早是“上帝”和“神”说了算,然后“君权神授”,下放给天子君王;后又下放给诸侯、奴隶主封建主;再后来,进一步下放,权力为黄仁宇所称的“文官集团”控制;此后出现分野,在西方,权力下放给市民阶层,于是实现了民主,在中国,权力下放给无产阶级,于是出现了专政(用药过猛,权力下移过快的副作用)。
我想,这两条道路终会殊途同归的。权力的下移是历史长河不竭的源动力。接下来会是什么呢:性别平等,女权组织在做;人和动物平等,动物保护组织在做。虽然只是少数,的确先锋。
有了这个明确的权力下移主线,人类历史就有了主心骨,何去何从,无有疑云。
眼界一俟打开,具体到艺术界,心同此理。艺术最早是少数人的特权,可归于古典艺术;进入现代社会后,权力向大众开放,变成多数人的艺术;及至后现代社会,安迪沃霍曲通“权力下移”之精髓,宣称“百货商场是博物馆”、“人人都是艺术家”、“人人能做15分钟名人”,正是对艺术权力下移的敏锐洞察。一方面,老朽在哀叹,艺术不存,权力不保;一方面,新锐在叫嚣,我要我的艺术,我有我的权力。杜尚、博伊斯皆为时势英雄,每一步都把自由、解放的权力艺术化、人格化,合辙押韵,名留青史;保守派、文艺复艺的余勇们,也不去争抢,乐得放权,自我心游万物,尽显艺术高贵的遗民范儿。
再看艺术批评,最早,权力也集中在专家身上,可谓学院派。后来,因为公众的需要,权力不得不下移给媒体,可谓媒体派。当媒体也碎片化的时候(媒体的权力也在下移),权力下移给谁了呢?博客?公知?独立艺术批评人?
且慢,看官别太乐观,整个艺术批评的“权力下移”速度并未如此之快,这不符合历史发展逻辑。须指出,整个艺术批评的权利目前仍掌控在大资本家手上,他们左手支持学院派,右手把控媒体派,从而主导着艺术史的潮流与走向。(时尚界?也一样。)
这真是个悖论:艺术居然是谁有钱谁说了算?!
这话说对了一半:仅仅有钱还玩不了艺术,不仅要有钱,还要有修养。艺术的公式是什么?有钱,有修养。既便是一个穷人玩艺术,他也必然比邻的穷人多一点钱,多一点闲和审美的样子。
人类急着奔死、投胎,艺术不,艺术凝固于当下,当下即永恒。
艺术批评家自古难做。他显然不符合“知行合一”的古训,会留给人口实:“你批评这电影不好看,你给我拍一个试试?”一句话,如若批评家修养不够,一定窝气。所以,艺术家千万别拿批评家当回事,谋饭而已,市场共同做大。叫好、叫孬都会吸引目光。
我要奉劝的是:批评家千万别和艺术家一般见识。只要你觉得有十余人会和你想的一样,会应和你的判断、观点和鉴赏,那你就是个艺术批评家了,你可以有底气了——你不是孤立无援的。如果有成百个甚或上千个人支持你的想法呢?恭喜你,你是个成功的艺术批评家了。你正在为艺术批评权力的下移、进一步下放作出位移和量变的努力。你分崩的是整个艺术体制和艺术特权。若不离析,何来独立?——从物理上看,做布朗运动的细微原子是最民主的,随心所欲地不规则运动,而在整体上,又是最有秩序的,一如天体的运行。地球绕着太阳转、月球绕着地球转,从来靠的不是“强制力法则”而是“吸引力法则”。——对大自然和艺术而言,强制力是不发挥效用的,魅力、吸引力所产生的能量,才是宇宙的奥秘。
说这么一番大大的道理,是想推荐陈晓峰仁兄的艺术批评文论,他自言是个“搅局者”。对于当代艺术一途,既参与又旁观,懂得“你不搞搞事,死了没人埋”的千古定理。21世纪初,他从民国旧都南京杀至首善之区北京,先是创办《美术焦点》、后又复兴《红艺术》、《艺周刊》,现在则是《中国艺术新闻周刊》的出版人,名头都大得很。他身具福建人特有的草莽气息、阳谋气息和人文气息,这一点,看他的文论多有会心:草莽——他大呼小叫、赤膊上阵,乱拳打死老师傅;阳谋——明摆着是看谁不满便要叫板,决不暗地里摆你一道;人文——最后,在言辞间隙,他的人文情怀显露无遗,不仅把话说圆了,说通了,而且说得好看有趣在理,也终将你说服。(不服的话,他会再写三篇!)
毕竟一介书生,初若辞不达意,循序渐进,终能我手写我心,自是行家里手。可叹这个野蛮无趣的时代,权力下移是下移了,领情者几何?识货者几人?
有许多老朋友不解,斥他:你住的地方连空调都没有,为什么还在宋庄?你怎么混成这样,房子车子都没有?你不为老婆孩子家庭的未来作计划么?
此时的晓峰,黑圆眼镜遮住面色,陈独秀闻一多一般的神色,振振有辞又兼福建普通话含糊不清。歌词大意是:在宋庄,很快活,朋友遍天下,知己数我多,有吃有喝有闲活儿,还有艺术伴随我。
艺术的信徒越来越少,艺术的投机分子越来越多,艺术的叶公好龙者和附庸风雅者也混诸一般。
我所见,晓峰兄是艺术的信徒。他必将受艺术的恩惠,也受得起艺术的恩惠。最后我想对他说:
权力消解不了的,只有下移,晓峰兄,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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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长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