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弟我的心中,中国的传统艺术早早已经画上了句号。但在画院和美协的水墨画匠们心中,传统艺术是一个省略号,在他们看来中国的传统艺术未曾消失,他们自己就是传统艺术。而在吕澎和他的同志们心中,传统艺术只是暂时划上一个逗号,因为他们将用油画来书写传统艺术的续集:《溪山清远》和《对月》。
在我而言,书院与画院的“传统艺术”只是一个感叹号,感叹他们的无聊。我对那些提出回归传统的当代艺术家,要打一个问号,今天的当代艺术能够与中国传统艺术进行气质和精神上的承接吗?
我们知道,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不外乎:文人画、宫廷画、宗教画。而近来提出“回归传统”的当代艺术家与评论家们,他们一定是剑指“文人画”。最近两个“回归传统”的大展的名字“溪山清远”与“对月”都是来自宋代的著名文人画。
文人画起源于宋代,古代文人出于对现实的苦闷与官场的不满,他们寄情于山水间,沉醉于道家与佛教精神中,酝酿出淡泊、空灵的文人画,聊以自娱。
民国初年,胡适提倡新文化运动之后,传统文明断层;民国38年之后,改朝换代,传统艺术蒙尘。大江毕竟东流去,世间再无南北宗。现代绘画与传统艺术之间已经失去了精神和气质上的传承。
在今天,传统艺术已经没有了,传统艺术家也没有了,文人画精神更是不知所踪。梅兰菊竹的君子气、古松顽石的倔傲不驯,不再是当代水墨画家的追求。当然,他们也画各种梅兰菊竹的题材,但是在他们的画中,荷花的擎天盖象征着冠盖满京华;梅花的暗香中浮现着潜规则的疏影。
熟透石榴的笑口常开、葡萄的圆滑、葫芦厚脸皮、再加上金鱼的矜贵、牡丹的媚笑,这是一个成功的现代水墨画家的写照。
山水自然还是当代水墨画的题材,不过青山却变成了“靠山”,绿水却变成了“猪笼入水”。他们也背诵《离骚》,却背得满身骚气。苏东坡文人画的精神他们早已不再在意,能吃上肥腾腾的“东坡肉”才是他们的理想。当代所谓的“文人画”只是官场黑金的替代品,新富客厅里的一件假道具。
为什么要重新提出回归传统?因为传统艺术背后的佛教、道教精神,是今天的艺术所缺乏的。天人合一、归隐山林也是一种终极关怀。而中国当代艺术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终极关怀。泼皮、玩世、艳俗、卡通等形式与流派,能提供任何终极关怀吗?没有精神支柱的当代艺术,难免后劲不足。缺乏内在精神、缺乏深刻内涵,当代艺术就只能流于表面上、形式上的对西方现代艺术的模仿。
西方当代艺术自有它的信仰与精神在内,但中国人不能简单地借用他们的概念与符号。就像西方人简单地临摹中国文人画的笔法,无论多么惟妙惟肖,也没有任何美学意义。
艺术与艺术家都需要精神支柱。如果没有精神支柱,没有根基,只能是昙花一现。一个艺术流派和一个艺术家都不可能通过简单的形式上的模仿,而长久地把艺术做下去。中国的当代艺术在经过早期的简单模仿之后,终于开始寻找终极关怀和精神内涵。
但是西方当代艺术的新教精神与普世价值观,在中国水土不服,要把它与中国当代艺术结合起来,更是不容易。
于是,吕澎和他的同志们希望能够从中国传统中寻找到精神支柱,希望能从山野溪流间重拾旧文人的精神意趣,甚至希望让中国传统与普世价值观进行对接。
问题是,今天的水墨画家都寻找不到的传统精神,当代艺术家凭什么能找到?
因此,这一趟“回归传统”的精神之旅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任务。我们知道,当代文化与唐宋元明清的文化,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差别。当代人对自然的态度、对政治的态度、对宗教的态度,全都不一样了。在所有条件都不一样的前提下,怎么可能回归传统?“溪山清远”的大戏演下去,恐怕会有一个“刻舟求剑”的大结局。
“溪山清远”与“对月”的展览里,张晓刚、周春芽、岳敏君、何森等人的作品中,我们看不到传统绘画艺术的意趣与意象。也看不到唐朝的超逸、禅意、士气;看不到元朝和明代早期对政治黑暗的孤愤、伤感、无力;看不到明代中晚期和清代赤裸裸地追求书画的趣味、人生的放纵。这几种精神,都可以称作文人画的精神,这些都是中国传统艺术的内涵。在“溪山清远”与“对月”的展览中,我们能看到哪一样?
倪瓒讲:“不入豪士之门。不能为王门画师。” 陈师曾讲:“文人画的四要素,一为人品,二为学问,三为才情,四为思想。”——要回归传统的诸位,汝今能持否?
“何谓文人画?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工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在诸多声称回归传统的油画之中,除了“抢占当代艺术话语权”的企图心之外,还有何文人之感想?
不用“望闻问切”,我们都知道中国当代艺术没有精神支柱,因而“缺钙”。中国当代艺术缺乏终极关怀,因而“中气不足”。我们不说中国当代艺术已经病入膏肓,但起码也是沉疴在身。当西医不起效的时候,就有人想到中医。在前方无路时,吕澎和他的同志们觉得传统“当归”,这是他们的“远志”。把当归、远志几味中药熬成一锅汤,喝下去。中国的当代艺术是否就能起死回生、青春勃发?这个问题,不是老中医也可以回答。
原载《顶层》杂志4月刊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