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刚 三线系列-卷筒车间
王寅:三线是不是跟你以前生活的有关?
陈家刚:对,我小时候在重庆,重庆也有三线,我的很多亲戚、同学家里都是三线的。所以那个时候就对这个事情挺有概念的。工作以后我也去设计九院,九院就是两弹基地。那时候我作为相当于三线的一员去里面工作过,要检查几代人,根红苗正才能去设计。造原子弹、两弹的地方,绵阳。工作了大概半年吧,我们不能出来的,每天都在那里。
王寅:其实跟你生活有关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是不是除了情感上的联系之外,还有视觉本身上的考虑。
陈家刚:情感上的是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后来我做房地产,建了很多高尚社区,后来房地产又做失败了。脑子就在想这个问题,我们高尚社区的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我们就去中小城市去看,中小城市就说他把树挖掉,都运到城里来。欧洲的也是这样,牺牲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建设一个美好的欧洲。这里的环保各方面都很差,他那里鸟语花香。就跟房地产项目也一样的,面砖也好,包括我们用的电也好,都是以牺牲那种小地区的利益为代价带来的这么一个大的反应。再往深里说,我们现在中国做事情现在看来很正确的东西,那以后呢?也没人管了,就像三线。三线当年投了那么多的钱,迁了那么多的人,而且是最大的人口迁徙啊。现在你去看三线大部分都是废区。我有一年去雅安,雅安那里也有三线,我就发现,农民袭击工人,工人就守卫那个厂,厂已经败了,养了很多狗,农民把所有只要值钱的东西全偷掉,这个时候才发现,工人算是世界上的无产阶级,农民还有土地嘛,工人连这个都没有,工人就摆地摊卖点小吃,女工好一点的跑城里去打工,差一点的就在当地,我平生觉得最便宜的钱,15块钱,这个女工就可以牺牲掉。另一个层面,在我们小时候的记忆里面,叫三线人都挺自豪的,待遇又好,还有两斤肉,那个时候三线的人找媳妇也好一点,那时候三线的人相当于我们中国的贵族。贵族没落以后,这种情感的反差,我觉得恰恰跟我自己内心的某些情感很接近。
王寅:现在我们一般都会朝前看,看一些风光的东西,或者剧烈变化的东西。那你为什么会重复看这些被遗忘的、衰败的、最初的东西。我想单单从情感上来讲还不够,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是不是从审美上也符合你很多要求?
陈家刚:主要跟我的经历有关,因为我从大学毕业以后不断往上走,走到一个高点以后就下滑。现在我们活着有很多追求的,比如五子:房子、车子、儿子、女子、票子。这些东西我都经历过,而且是达到一个非常高的水平,现在这些往上走的、很风光的或者是未来的东西,对我来讲已经没有意义了。反过头去看以前那个时代的东西,我觉得那个时代的东西,人从精神层面上来讲,大多数人还是很舒服的。比如说你只要每天上班就有饭吃,只要你工作,一家就没问题。现在的话,比如我做企业,你想,我们做企业的人是不是高危人群,有来自于各方面的威胁,身体也不好,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保障。我当时在成都房地产协会,我们第一届发起的,叫了28家公司,到我没做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退出江湖的,其它全部,要不然坐牢,要不然死掉,要不然病死,要不然被人杀死,没有一个存在。所以中国老是用一种游戏,这种游戏,原来叫共产主义游戏,后来叫财富游戏,忽悠中国人去拼所有的力气做这个游戏,而整个规则是不允许你玩这样游戏的,最后也就变成一个梦境一样的东西,都会过去,再辉煌都会过去,所以与其这样,我们为什么要去玩这种毫无意义的游戏。三线的时候,革命也好,共产主义也好,最后的游戏还是没用,最后反过头来,玩财富游戏。
王寅:它是在不断循环。
陈家刚:对,中国做事情就是,我觉得叶帅这次这个题目很好:始乱终弃。这个时候需要你税收,就发展经济等等,等你税收差不多了,你也就淘汰了,没有一种保障,整个社会不保障这种东西,所以很难成立。
王寅: 你在拍片的过程当中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因为可选择的场景肯定很多,因为三线也很大,现在又处于很衰败的状况,曾经的巨人现在也奄奄一息。
陈家刚:其实我在三线里面遇到的事情非常非常多。我主要是要讲另外一个故事。我这个里面都有很多模特,有一个或者几个女孩子,她们在这个画面里面,实际上是我安置这个东西,相当于我们把三线看成一滩死水,很多年没人管它,这时候我丢一块石头,它会荡起一个涟漪也好,波纹也好,它有反应,有反应之后,我把这个过程拍下来。这个女孩子就等于这个石头,而这个女孩子代表的是现代人的一些东西,跟当地的和三线本身的那种形成一个强烈的反差。跟我去拍的女孩子,很少有理想主义,基本是没有理想主义的。
王寅:物质化的。
陈家刚:要不然是我给钱拍摄,要不然是,她们希望通过这个拍摄成名,她们能够在演艺界怎么样,她有很多欲望在里面,这种欲望就跟当年很多在三线的人的想法是强烈的反差。